遲金聲雲:厲慧良幼年受趙瑞春影響甚深。趙為上海武生,雖乃父之重慶。故日後厲之武戲,每有外江風味。又雲:所謂大武戲者,關鍵在於有文場戲。如《雁蕩山》者,非大武也。

康健錄《西廂記》,歎息殊無語氣。遲金聲命之:此處無字,非念'唉'也。康始悟。

葉少蘭

葉少蘭九十年代初於上海一月連演二十三場戲,致使聲帶受損,後經手術始複原。故葉少蘭極不讚成演員強力發聲,所謂之努著唱是也。薑妙香亦因於上海連演十八場《群英會》,致使聲音變旱,塌中過早。

葉少蘭於開音之藥中,認可金嗓子喉寶、西瓜霜。薛亞萍雲,倘使喉病,於上場前可含念慈庵枇杷膏一口。

葉少蘭患失眠,必服藥始可入夢,睡眠極淺,聞聲輒醒,而淩晨六時必起。

康健錄音殊無信心。葉少蘭曰:錯一句,罰二百塊錢!又雲:會起哄否?錄音時便哄一個去!戲場亦如戰場,演員豈可無鬥誌?倘與敵肉搏,肯眼睜睜讓人刺你一刀不成?!又責康健:小嗓有疵,提氣念大嗓可也。

葉少蘭教趙秀君雲:當蓄氣而歌,氣雖沛然,亦不可盡放無餘。否則票友也!當求深度厚度。少蘭音色頗與乃父異趣。老葉以薄脆見長,小葉以深厚見長。若夫收放之勢,一也,而少蘭吞吐似嫌少過,尺寸亦嫌太緩。至於李宏圖輩,音色絕佳,而未能取法乎上。聆其《叫關》一劇,安閑乃爾,殊無憤懣激昂、奔走號呼之致。但求音聲之動聽,而不能入戲,與老生之於魁智同一病也。

《西廂記·寄方》一折,小生前愁後喜,反差極大。康健不能得之。葉少蘭掉首歎曰:令有人以此詩寄我,我亦喜不自勝。而此人竟然無動於衷!乃喻之:此天予意外之喜。譬如某日汝閑居在家,忽聞剝啄,啟門視之,則有人彙款於汝,究其數目,至六十萬元。康健木然對曰:不多。

葉少蘭嚐教康健曰:小生手勢,多中指與拇指相貼,汝則多食指與拇指分離,有如'八嘎'也。

張克

張克為乃師程正泰籌辦舞台生活六十周年演出活動,經費棘手。時張克指門外,謂乃師曰:車在外,倘經費不能籌集,鬻車之資,料亦無虞。後倍經周折,經費終有著落。紀念演出《洪羊洞》,按舊本上令公魂子,並有八賢王射虎情節。飾令公者為曹世嘉,年八十一(曹為楊寶森的裏子老生);飾孟良者為李榮威,飾焦讚者為張韻嘯,飾程宣者為李少廣(李為楊寶森之醜角),皆逾七旬。盧鬆飾八賢王。程正泰前六郎,張克後六郎(《病房》一折)。至最後散板,張克之唱真為一字一珠,聽者莫不墮淚,張克亦不能自已,至於淚流滿麵。謝幕時程正泰亦淚不能禁。後據張克雲:唱至'抬頭隻見兒的老嚴親'一句,恍惚如真對老父,兼之日來為此演出奔波辛苦,萬感雲集,情不可遏。幸隻二句便劇終,否則恐不能收場矣。

青年團在電台錄音。旁人聽自己所錄唱段,多不滿。惟張克一聽自己錄音便噱曰:此歌者為誰?絕佳!張克喜與人噱,惟聽自己錄音時似不經心,實則極為專注。時為伏日,張克搖扇驅暑,每到自家歌唱處,扇輒止搖;每腔一落,而過門起,則複急搖折扇。此為無心之舉,然以此斷其扇之動靜,百無一失。

演員演出前不食葷腥,恐嗓為油所膩。惟張克演出前必食肉乃可,否則演出未了,饑腸已轆轆而鳴。蓋張克唱全用氣力,而非用喉嗓,故饑而不啞。

楊寶森白日吊兩出戲,而夜間演出前半出嗓音猶不痛快,必至後半出始可。張克亦類似,越唱越佳。自稱每次演出均越靠後越好,第二日強似第一日,第三日強似第二日。或謂張克曰:待君嗓子唱開,亦近散場矣。不怕沒有勁,就怕勁才來!張克大笑曰:此是功夫!

張克《洪羊洞》再與老軍說從頭之從字,音介乎從宗之間。蓋從字頭送氣,頭為噴口,不易發揮,楊寶森亦有此唱法。盧鬆曰:楊寶森《失街亭》靠山近水把營收之收字,音亦介乎收扣之間,其理如上。

趙秀君

或評趙秀君:待趙能走在朱建中之胡琴前,則可貴矣。現今樂隊如坦克,前麵開道;趙秀如步兵,後麵跟隨。

遲金聲嫌趙秀君念白尺寸太慢,都如叫板。

京劇演員每念白字。實則爾曹未必不知讀音,但沿襲舊例耳。如張君秋《西廂記》歌惆悵之悵如帳,趙秀君襲之。某戲迷致函為之更正,實則趙固知悵之讀音,此信反使其不知所從。某日錄《西廂記》,竟致一歌帳,一歌悵矣。又《西廂記》之月暈之暈,杜近芳讀如昏;酬和之和,杜讀如何,劉淑雲因之,亦非不知其本音也。

《西廂記》鶯鶯每以張郎稱張珙。某日趙秀君之北京,見蟑螂甚多,皆以韻白張郎呼之不絕。

眾人議曰:趙秀君以散板最佳,此亦性格使然也。

朱建中

朱建中謂趙秀君之唱太滿:一者輕重緩急掌握不好,每將胡琴墊頭唱出;一者聲音有筒子音之嫌,處處鉚勁。朱又曰:樂隊用力時,趙不宜過分用力。如張君秋所得彩聲,均非砸夯所致,乃與樂隊配合嚴密,相得益彰。吾嚐謂趙:'吾琴為骨,汝歌為肉。今吾既為骨,汝則不能複為骨。否則便是骨頭湯也。'

餘問朱建中授徒否,朱掉首。俄爾,哂曰:如今學生理論較我多多,然不肯用功。

朱建中不欲錄製伴奏磁帶,謂此物為觀眾所喜,而以操琴謀生者則惡之。朱又嫌此物太為清晰,恐同行偷其技法。然朱亦曰:某些東西有手把手亦未必教授得會。

朱建中曰:時下觀眾有欣賞誤區,其心難靜,多追求音響刺激耳。崔洪曰:曩者觀眾入劇場,蓋為觀故事而來;今離合悲歡,電視盡有,一夜可得故事十七八,何勞更入劇場乎?凡入劇場者,太半為宣泄而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