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她以前養過一隻貓,是母親在一個並不寒冷的冬至天裏撿來的,全身的毛皮顏色像是綻放的白。她叫它小黑。她第一次告訴母親這個名字的時候,母親什麼情緒都沒有掛在臉上。在她心目中,白已然是和安靜相互象征的。她習慣了家裏的安靜,但不安於家裏的安靜。她養小黑的時候不大,對未知抱有很多的期待。她在想如果名字可以變作混雜喧囂的炭黑,每呼喚一次就從頭到尾灌洗一次,或許會有更多的奇異潛伏在生命裏。
病危通知書從手和額間的縫隙裏滑下,她怔怔地用手去接卻沒有觸到。她反複揉了揉被壓麻木的大腿,起身再緩慢地彎腰,襯衫在已有的痕跡上進一步地褶皺,在素白的顏色上被光的遺落劃出長長的傷疤。
一直鮮豔的紅燈倏地忽閃了幾下,像是瞪了太久的眸子遲來的眨眼。而在這忽閃之後,又停滯在最初的紅色。
小黑死的時候是她對紅色的概念達到峰值的一天。其實迄今為止她也不知道它的死因是什麼,隻是在單純把當時的場景每一道邊每一條縫都印刻在大腦回路裏,點上濃鬱的紅。而正是這樣的紅色第一次給她悲哀的感受。從小以來她懷著不曾有過對比就不曾有過失落的心理安安穩穩地活著,但是當她明白小黑用了生命才拚湊出的紅早晚也會被安靜過渡再歸依一片白淨的一瞬間,她才真正有了對她被埋在安靜裏的悲哀。
在那混雜的一天,她最終選擇了用沉默表達她對小黑的生命,還有她以往被、以後將被安靜所吞噬的生命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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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抓得難耐,她其實也不知道是真正由自己的身體因素所致,又或其實是自己內心蓬發的一些感受。
她最終確定了她的方向,大門右拐的摩卡。從三樓下到一樓的三十六級階梯她走得尤其慢,鞋跟刺向大理石的聲音被拉得綿長而鬆軟。比起上樓時的平靜,她此時心裏的所想要混雜得多,或許是因為她有了更多的選擇的餘地。
醫院的直升梯修建在臨後院的右側,軌道外是弧形的玻璃。下降的時候她就看著所有的細節在自己的眼前緩慢放大。在那些須臾她總是會想到一些毫無幹係的事,比如此時腦海裏村上的《天黑以後》。人與人的世界是交織著的,在意味著重疊的時候也意味著留給自己空白,是否每一個人在被自己的空白擁抱的時候都是孤獨的,又或是他們留給了自己獨屬的一隅。她不能去概論不能去揣測,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融入生命的方式是否和她是相同的。
出了醫院的建築,風開始沾染喧鬧的味道。但給她的感覺卻是實實在在更溫暖一些。
她覺得她的最近的生命被捆紮在這棟白色的建築上,同它沉浮,嚐試著感受它的疼痛。畢竟它的孤獨更為深刻。她隻見證過小黑的死亡,剩下的全是自己漂浮的思潮;而它不同,它每日每夜承載著死亡分離,當然也摻入了和解與狂喜,但那些仍舊也是沉重的情緒,它們都來自於深刻的經曆。
她理解和解的沉重。她與母親唯一有過一次的和解,在這之前也是唯一一次她身體灌滿憤怒這樣激烈的情緒。那時她正在嚐試把自己寄托給一個男人,男人的年齡使他的稱呼介於哥哥與叔叔之間。是很深邃的長相,濃眉毛高鼻梁,嘴角一圈青色的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