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五,海基的畢業典禮在大學小禮堂如期舉行。
典禮結束後,西裝筆挺的海基戴著黑框玳瑁眼鏡,顯得更文質彬彬,領著一位50來歲的女性回到宿舍。
他提前跟彩卿打了招呼,希望他大姑能跟著太極班一起練練站樁和八段錦。
彩卿正在宿舍裏準備上太極課的手提電腦和椅子,海基忙拉著旁邊的女士,過去跟彩卿介紹:“這位是我姑姑海倫娜。”
彩卿轉身對來客露出笑臉,打招呼道:“嗨,您好,我是彩卿。”
海倫娜也衝她揮手問候:“你好,非常感謝你願意教我這個笨徒弟。”
“我們馬上到草坪上做太極,外麵有點涼,要穿厚運動服,您有嗎?”
“有,那我先換好衣服。”
等海倫娜換好了厚運動服,海基便過來幫彩卿拿東西,三人一起往門口草坪走去。
帶大家做太極時,彩卿留意到海倫娜動作並不生疏,肯定是跟著之前她給的視頻做過,但個別動作顯得僵硬。她特意跑過去給海倫娜調了一下,教會她保持捧圓球的姿勢並盡量放鬆,海倫娜學得很認真。
海基則在一旁和幾個男孩一起單練太極劍,已經舞得蠻像那麼回事了。
練完太極,海基提議,請彩卿這個教練去門口吃陳姨的餃子。
“我大姑從沒吃過地地道道的手工餃子,今天帶她嚐嚐。”
“如果喜歡,回頭咱一起包,我特愛包餃子。”彩卿大包大攬。
今天可能因為大姑在場,海基落落大方,姿態自然。可惜剛坐下吃幾個餃子,他的手機就響個不停,原來公司有事召他回去。
“你去吧,我吃完自己開車回家了。”海倫娜催他走。
“ok,到家後短信通知我。彩卿女生,抱歉啊,我得先走了。”
海基顯得不好意思,半道撂下她和自己大姑單獨相處。
嗯?他又稱呼我“彩卿女生”啦?一時半會兒,彩卿有點摸不著頭腦。
“沒事兒,我會照應好你大姑,放心吧。”
“謝謝,再見。”海基匆匆走了。
剩下彩卿和海倫娜慢慢吃。吃完餃子,彩卿又要了一壺清香枸杞菊花茶陪她喝,海倫娜對餃子和茶都讚不絕口。
這時候,彩卿才閑下心細細打量海基他大姑。海倫娜梳著精幹的短頭發,發色淺褐,長相明顯跟海基不一樣。她眉弓很高,鼻子也很高,眼睛湛藍,一看便知是北歐人。
兩個女人雖然相差有20歲,雖然隻能用英文交談,卻感覺一見如故。
“看到我侄兒跟你一起開心的樣子,我好欣慰,謝謝你啊!”海倫娜認真注視麵前這位清秀的中國姑娘,覺得她渾身溢滿陽光和溫情。
“嗯,海基是個憂鬱的大男孩,但心眼兒好。”彩卿誇道。
“海基這孩子挺不容易的,他爸才五十來歲時提前得了老年癡呆症,有一天沒看住,跑到大馬路上被卡車撞倒,人就沒了。海基老擔心他爸的病是遺傳性的,為這事有點悶悶不樂。”
原來如此,彩卿心中那道折子舒展開來。
“遺傳病史有地方能檢查預測的,如果他不放心,可以去查一查基因。”
“我也跟他提過,但他怕去查,萬一被證實了,心裏更別扭。其實我認為他是自尋煩惱,我們家族裏除了他爸,根本沒別人得過癡呆症。”
“哦,那他可能有點過於擔心了。”彩卿輕輕點頭。
“對了,我可以坦率問一句嗎?”
“問吧,不用客氣。”彩卿用紙巾輕輕擦嘴,靦腆地笑了,似乎能猜到大姑想問什麼。
“你們兩個是在處男女朋友吧?海基也老大不小了,今年整36啦。我老盼著他談個正經女朋友成個家,以前他談過三個,全談著談著就沒下文了。”
彩卿不敢妄自稱是,可也不否認自己想跟海基處朋友的願望,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得了解清楚海基,於是直接問道:“怎麼沒下文了呢?”
“唉,我記得第一個是嫌他不夠激情狂野分手了,找了個天天打架的野蠻老公,閃電結婚閃電離婚。第二個是他受不了女方的懶,老大不小了,衣服還拿回家讓媽媽洗。最後那個是性格不合,又癡纏著不肯分手,他被迫躲起來兩個多月不出門,吃喝都得讓朋友幫帶。”海倫娜對侄兒的情史如數家珍。
彩卿還是第一次聽說海基的戀愛史,眼睛睜得大大的,歎出一句:“真不容易……”
“是啊,那之後,他可能覺得自己和紅顏知己無緣,家裏父母又發生了那樣的變故,心裏有疙瘩,於是獨自出門漫遊去了。他在西班牙、希臘打過工,掙了錢繼續旅行,參加過徒步野地生存、高山攀爬。漂泊幾年後,還是決定回水母城定居,回來後這五年裏一直單身。他跟我好幾次提起你,說你活潑開朗,給他帶來笑聲,但我感覺他可能還是信心不足吧,不夠樂觀,請你多多鼓勵他。”
海倫娜的話,讓彩卿稍稍有點驚訝,她沒想到原來他大姑也是帶著任務而來,看來家人對海基的憂鬱早已心中有數,而且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最關鍵的是,證實了海基對她的好感,這一下讓她生出了無窮的力量。
“好的,您放心,我一定盡力。”彩卿歡快應允下來。從小到大,助人為樂是她的為人原則,這個沒什麼可為難的,尤其是對自己愛慕的男人。她相信自己足夠樂觀和強大,她的陽光能把海基頭頂的烏雲一掃而空。
“他沒跟你說過自己父母的事吧?看來我今天多嘴了。”海倫娜又問了一句。
彩卿茫然地搖頭。她知道在北歐,父母家人無權幹涉兒女私事,趕緊鼓勵他大姑,也算是自己的老實告白:“不多不多,您再說說他小時候的事吧,我愛聽。”
“海基呀,15歲離家獨立,那時常打暑期工。在牧場幫工,幹活勤快,牧場主很喜歡他。有一次跳進牛糞池裏救了一頭落水的牛仔,雇主對他感激不盡,經常給他改善生活。白天他和牛混一塊兒,晚上去酒吧跳舞,渾身牛味,名副其實的牛仔。他熱愛音樂,做過酒吧駐唱,那會兒每次我去看他,都見他在熨衣服,弄頭發,拚命保持好形象。”
“哈哈,還有這一出!”彩卿聽得著迷。
“海基小時候上學成績可好啦,後來嫌學校進度慢,一個東西反複講,他厭煩了學校,選擇步入社會。這方麵我覺著他父母欠了他的,他父母離異後雙方都對他關注不夠。如果父母懂教育,肯定能幫他找到適合他的學習方式,可惜父母不懂又不管,他早早步入社會了,因此吃了不少苦,走了很多彎路。”
海基父母離異?彩卿又是一驚,他可提都沒提過。也是,倆人關係沒發展到那個份上,恐怕這也是他抑鬱、對戀愛卻步不前的原因……她心裏猜度,臉上沒敢表示出詫異,怕打斷了海倫娜的“寶貴情報”。
於是她發表自己的見解:“我發現這裏許多家長和中國家長是兩個極端。北歐家長對孩子的教育不管不問,放任自如,認為是給空間給尊重,實際上孩子還需要家長的指導。中國家長呢,習慣要求甚至強迫孩子照父母要求去做,這倆極端都不好。”
海倫娜讚同:“孩子的教育確實太重要。正因為那段父母不管的經曆,海基想幫助問題少年,讓別人少走彎路,去了市裏的特殊教育學校工作,由於酷愛計算機,業餘時間也去學一學。可他辭職去遊曆歐洲幾年再回來,那個特殊學校撤銷了。雖然後來考上了碩士,但各方麵因素吧,他情緒一直有點低落。”
海倫娜算是為侄兒抑鬱的原因做出了具體說明。
彩卿聽完釋然:“嗯,我明白了。”
“其實他的事情應該由他直接跟你說,我是在旁邊瞎著急,我知道他不會找你說,所以替他坦白了,請你多諒解。”海倫娜語重心長。
“我能理解您的苦心,其實我非常感謝您,能誠開布公跟我說,不然我可能真摸不著頭腦,謝謝您海倫娜!”彩卿說的是真心話。
“那讓你費心了。今天我得早回去,開車得兩個小時,有空歡迎到我們烏諾村來玩。我們那裏有野生動物園還有著名的雲莓,靠近北極圈了,看到北極光的機率比水母城高,來啊!”海倫娜熱情叮囑道。
見過海基他大姑,有了這麼一席掏心掏肺的談話,彩卿心裏豁然開朗,覺得跟閨蜜們比起來,生活對她大方多了,沒那麼多劈頭蓋臉的狗血。
這幾天,藍雅眼前總晃動著“假奧利”麥迪的臉,他的某些動作、表情老讓她聯想到心上人。
她剛勞動回來喂飽自己,半邊臉趴書桌上,不由癡癡地展開聯想:自己抓住麥迪這根線,順藤摸瓜,沒準真能找到更多線索。隻要證實奧利沒出事,自己這顆心才能安穩過日子,現在老像水桶一樣晃來晃去,太難熬。
想想吧,世間哪有這麼精妙的巧合?在同一地點,碰到同一個組織的人,這不是老天爺在成全,又是什麼呢?如果上次不是自己努力,奧利能送上門嗎?事在人為,我一定要再試一試,不試就不是藍雅了。
我要盡自己的一切努力,找到他仍安好的線索,而且我還不能吃虧。這樣做奧利會怪我嗎?可是他想我又見不到,如果我主動想辦法找到他,他即便責怪我也會開心的,會被我折服,不能再甩下我不管。萬一找不到人,查找到蛛絲馬跡也行啊,現在都不知他是死是活……
“他是死是活”幾個字又讓她眼窩盡濕,山洪暴發。
必須給自己一個交代,不然這日子還怎麼過?接下來該怎樣一步步實施呢?麥迪給的電話是假的,隻能死等,又是等……生命有多少時間可以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