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曆長慶514年,青丘,玄英時分。
蕭颯朔風過境,裹挾著零星冰砂,仿佛利刃自風間襲來。稍不防備,即可破人骨血,避無可避。
青丘王城之中終於宮內,有一女子站在未燃燭焰的殿宇之內,斜倚牆,慵抬眸,一雙狐眼漠然觀牖外風雪,仿佛無動於衷。
“狐幺……”有身披灰裘的灰發婦人,懷抱一紫絨幼貓,步履輕緩,繞過屏風行來,在三尺之外望著那倚在牖邊的女子,唇邊笑容略有幾分掩抑怯色。
女子聞得此音,回過頭,一雙青碧眼眸自白發間迸射光芒。她轉身,走近婦人,從婦人手間自然接過那貓——貓正困倦,經人移動,微睜紫瞳,見懷抱自己的乃是白發女子,慵慵打了個哈欠,蹭了蹭女子之懷,又闔目睡去。
“阿母如何來的終於宮?”女子垂眸輕輕撫摸紫貓,似是隨意道,“可是得了族長大人之允?”
狐母輕歎:“自從幺兒你及歲,族長大人便不再允許阿母隨意見你了。記得上回見你,還是百年之前罷……”狐母搖首,抬眸時,眼中含淚,“狐幺,阿母此來,是背著族長來得。阿母已然得知,如今我青丘王族之中,隻剩下汝與汝大兄狐伯二人……阿母知道,隻有你二人最後再分較出高下,族長方才會放過你們,定下這王儲人選……
”然則,狐幺啊……這場手足相殘之爭中,汝是殺伐最多之人——阿母思來想去,要不汝還是隨吾逃離青丘,再也不爭這王儲之位了。青丘太過野蠻……吾此生唯剩下汝最後一個孩兒了,吾不想在失去汝兩個阿姊之後,又失去汝了……狐幺,隨吾走罷……“
”阿母這是同吾開什麼玩笑?“狐幺盈盈冷笑,抱著紫貓轉身走向戶牖,隻留給狐母一抹孤絕的素白背影,”當初在吾殺了吾兩位阿姊之時,阿母不是說,寧可孤獨終老,也不願認吾這麼個無視親族之輩為子嗎?嗬……猶記當年,不論吾如何告知阿母、若非是兩位姊姊先對吾動殺心、吾又如何會殘害手足至親時,阿母可是怎麼都不肯相信吾呢……如今,汝又這般——可是忘了當年誓言?
“再者說,阿母亦知曉我青丘對我王族之人定下的規矩:無能力者、非王儲者,便不配擁有本族族姓。無名無姓……嗬,好生可恥!吾身為王族,卻頂著‘狐幺’這麼個渾名多年……況且吾已經殺了這麼多兄姊、走到如今隻剩下最後一個對手了——汝卻要吾在此刻放棄——吾不甘心啊阿母。所以,汝不必費心勸吾。趕快回去罷,否則,若是到時讓族長知曉汝來見吾,就不好收拾了。”
“可是……”
“莫再多言了!”狐幺加重語氣,回眸狠戾側目,“阿母,汝與吾不一樣!汝活至如今年歲,仍舊無名無姓——汝能忍這般恥辱,吾不多加評判。隻是,吾乃王族,無名無姓,是對吾尊嚴之踐踏;你我非同類人,不能理解吾此生信仰——所以,莫再多言了。回去罷,再也別來見吾了。”
狐母唇瓣輕顫,眼光爍爍,頹然站在原地望著前方明明離自己不甚遠,卻讓人莫名覺著遙不可及的白發女子的側影,囁嚅低語:“……那好,既然你心中已有決定,阿母也不好說甚;隻是,幺兒,千萬記著一件事,就是汝莫要與狐伯拚命……你二人,一人為長兄,一人為幺妹,年歲差之甚遠,修煉亦有差距……吾不希望,汝與狐伯,鬥得兩敗俱傷。”
狐幺仍舊站在牖邊望著牖外風雪,一聲不吭,亦無動於衷。
狐母無言盯著狐幺良久,終是輕歎一聲“那你照顧好合魂子”後,轉過身,戴上鬥篷之後的絨帽,緩緩離開。
狐母離開後,終於宮中又陷入沉沉死寂。狐幺默然眺望遠方蒼穹半刻,突然勾唇冷笑:“合魂子……你慫恿吾母來終於宮,是想作甚?”
仿佛是狐幺自言自語,四周安安靜靜,無人應答。
狐幺輕哼,微動身子,瞬間猛地鬆了手——於是乎,方才躺在她手裏的紫貓便咕咚墮地,似絨球般還骨碌碌滾去好遠。
不過在紫貓落地瞬間,它周身掠過重重光芒;待到它骨碌碌滾完——那處何來紫貓?隻有一身著滾金雲紋邊紫鍛衣裝、額飾以銀絲串了一顆白珍珠之眉心墜的紫瞳小少年正鼓著臉,從地上跳起,氣鼓鼓直指狐幺大呼:“啊啊,狐幺,你好生無情!直接這般摔我,也不怕把我摔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