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補遺:卡夫卡(2 / 3)

密倫娜給我的第一封信是這麼開始的:

非常尊敬的博士先生:

您希望我提供某種證據,證明N.N.先生在維勒斯拉 文遭遇的是不公正的待遇。可惜我可以告訴您的有關當局 的事沒有多少確定的、成熟的東西,盡管我非常願意這麼 做。我從1917年6月至1918年3月逗留在維勒斯拉文,住在那同一座別墅中,我能為他做的一切無非是:我數次借書給他,他數次使我被關起來;也就是說,他不得與任何

人交談;一旦發生了他與任何人交談的事,即使內容無關緊要並當著護理員的麵也不行。那麼一來,所有的人都會被關起來,護理員被解雇。

接下去描寫了那被囚禁者所處的糟透了的處境。一句也許包含切身經曆的典型的話是:“精神病學如果被濫用,便是一門可怕的學問。一切都可能是不正常的,每句話都可以成為折磨者的新武器。我敢起誓,事實便是如此,而N.N先生在世界上別的地方同樣能生存。但我卻無法證明任何事情。”

我的幹預一無成效。但這是後來的事情。這封信在結尾部分自己把話題轉到了弗蘭茨身上,密倫娜總是把他稱為“弗蘭克”。

我對您還有一個重要的請求,博士先生。您知道,我

從來無法從弗蘭克那裏得知他的近況。他總是告訴我他的情況“好極了”,這個可愛的人,他總是說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寧靜得不能再寧靜等等。我請求您,真的請求,請求——假如您看到,假如您感覺到他在受苦,為我的緣故肉 體在受苦,請您馬上告訴我。我不會對他說我是從您那兒 獲悉的;假如您答應我,我心情會平靜一些的。我將怎麼 幫助他,我不知道,但是我會幫助他,這我知道得很清楚。弗蘭克說,必須“愛您,為您而自豪、欽佩您”,現在我做這一切,並預先表示真誠的感謝——首先為我能依靠您表示感謝。

我在回信中沒有隱瞞,卡夫卡的狀況在最近惡化了許多。7月29口密倫娜寫信給我我確實非常恐慌,我不知道弗蘭克的疾病是這麼嚴重。在這裏時他真像個健康人,我根本沒有聽到過他咳嗽,他

精神煥發,心情愉快,睡眠香甜。您感謝我.親愛的、榮愛的馬克斯,卻不是譴責我已經很久沒到他身邊去了,譴責我坐在這裏僅僅寫寫信。我請求您——我為此請求您:別認為我是個壞人,別認為我心情輕鬆。我在這裏。心都碎了完全絕望了,手足無措。可是您寫道,弗蘭克確實需要我,從我這兒得到點什麼,某種好東西。這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幸福,真的馬克斯。弗蘭克無疑會到什麼地方去,我將為促成此事盡一切力量。假如沒有其他辦法,那麼我就在秋天自己到布拉格去。我們會送他離開布拉格的,對不對?我也希望,他在別的地方將很平靜,心靈處於好的狀態。我我將為此盡一切力量。

我的婚姻和我對丈夫的愛情的故事十分複雜,在此一 言難盡。不過這事使我現在難以脫身,也許我永遠不可能, 我——不,語言是愚蠢的。但我不斷地為我自己尋找出路,

不斷尋找解決辦法,不斷尋找善與正確。馬克斯,請您相 信,我不會讓弗蘭克痛苦的,請您相信我,這一點對我來 說比世上其他一切都更為重要。

現在您在他那裏。有什麼消息您一定會馬上告訴我的,您會嚴厲而真誠地對待我的,對嗎?我今天感到輕鬆些了,因為我有了您,因為我不再那麼過於孤獨了。等您回來,請您來信告訴我旅行的外界條件,再就是什麼是必須為此做的事,怎麼做?尤其是:

從醫生的診斷看他是否有恢複健康的可能?這一切都無關緊要,我寫這些幹嘛?關鍵是讓他離開那裏,而他會這麼做的,毫無疑問。我非常感謝您。我真的深深地感激您,您在信中對我這麼好。請您原諒我稱您為馬克斯,弗蘭茨是

這麼說的,而我已經習慣了。

致衷心問候!

密倫娜·P

這裏逐字逐句、不加刪節地刊載了第二封信。我隻是省略了密倫娜畫的許多語氣加重線。此外,我覺得她的筆跡與托馬斯·曼的筆跡有某些相似之處;這是非常奇特的,因為托馬斯·曼的筆跡似乎是獨一無二的。

第三封信的開端涉及的是我的一本書,密倫娜非常讚賞它。接下去她寫道:

我真想夜以繼日地答複您的信。您說,為什麼弗蘭克

畏懼愛情而不畏懼生活呢?然而我想,事情不是這樣的。生活對他來說與對所有其他人完全不同,首先,金錢、交易所、外彙中心,甚至一台打字機在他。心目中都是神秘的事物,它們對他來說是最奇怪的謎,他麵對它們的態度與我們完全不同。比如他的公務員工作是一種普通的履行職責嗎?在他眼裏機關是那麼謎一樣,那麼值得欣賞,就像一個孩子看待火車頭一樣。他弄不懂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您曾同他一起去過郵局嗎?他按照格式寫好電文,搖著頭去找他最喜歡的一個小窗口,於是從一個窗口走到另一個窗口,直到碰到合適的,然後他數好錢,拿到找頭,點一點收到的零錢,發現人家多給了他一個克朗,把這個克朗還給坐在窗後的小姐。然後他慢慢走開,再點一遍錢,在最後一道樓梯上他發現那給還的一個克朗仍然應該是他的。這會兒您站在他旁邊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兩腳交替落地,考慮該怎麼辦。走回去是困難的,上麵擠著一準入。“讓它去吧”,我說。他震驚地看著我。怎麼可以算了呢?他並不是為這個克朗難過。但這樣不好。這根本不是一個克朗的問題。怎麼能聽之任之呢?他就此說了很多,對我非常不滿。而這樣的事重複發生在每個飯店裏,在每個女藝丐那兒,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有一次他給了一個女乞丐兩個克朗,想要收回一個。她說她沒錢找。我們在那裏站了兩分鍾,考慮怎麼辦這件事。後來他想起來,他可以把兩個克朗都給她。但剛走開幾步,他就變得悶悶不樂。而這同一個人不言而喻會毫不猶豫地、激動地、非常愉快地給我二萬克朗。可是假如我請求他給我二萬零一克朗,我們就必須找個地方去換錢,如果不知道在哪裏可以把二克朗換成兩個,那麼他就會認真考慮,他應該怎麼處理不該給我的那個克朗。他對錢的狹隘幾乎同對女人的狹隘一樣。他對機關的恐懼同樣如此。有一次我給他打電報、打電話、寫信,懇求他看在上帝的份上到這裏來一天。當時對我來說非常必要。我拚命詛咒他。他幾夜睡不著,折磨自己、寫了一些充滿自我踐踏的信來,但人沒有來。為什麼呢?他不能請求休假。他不能向經理——即那個他從內心深處欽佩的經理,因為他打字速度快——他不能向他說,他要到我這兒來。找別的什麼借口——又是一封震驚的來信——怎麼說呢?撒謊?對經理編個謊言?不可能。假如您問他,為什麼他曾經愛他第一個未婚妻,他回答:“他是那麼會做生意。”說這話時,他的險由於敬重而放光。

噢,不,整個世界對他來說是謎一般的,始終如是。是個玄奧的秘密。是某種他沒有能力做到的事,他從感人的、純潔的質樸性出發給予高度的估價,因為那是“會做生意”的。我對他談到我的丈夫,談到他一年裏上百次地做不忠於我之事,他以一種方式吸引著我和其他介入。這時他臉亮起了同樣的敬畏之光,就像那時他談到他那字打得很快,因而是個傑出的人的經理時一樣,就像他說他的未婚妻“會做生意”時一樣。這一切於他都是某種陌生的東西,打字打得快的入、有四個情婦的人對他來說是不可理解的,正如在郵局裏誤付的那個克朗和多給女乞丐的那個克朗是不可理解的一樣.之所以不可理解,是因為那都是活的。但弗蘭克不懂得生活。弗蘭克沒有生活的能力。弗蘭克永不會健康。弗蘭克將很快死去。

事情顯然是,從表麵現象看我們大家都有生活的能力,因為我們不如何時已在撒謊中找到了避難所,避到了目不見物、精神激昂之中,進到了樂觀主義、具有某種信念的場所,遭到了悲觀主義或其他什麼東西的地方。但他從來沒有逃到某種避難所之中,沒有找到任何避難所。他絕對沒有撒謊的能力,就如他沒有灌醉自己的能力一樣。他沒有一絲一毫庇護,沒有棲身之處。他就像一個赤裸裸的人處於穿著衣服的人們中間。甚至那一切,他所說的、他本身所是的、他所度過的一切都還不是真實。便是這麼一種局限於一定範圍內的存在,擺脫了一切可以幫助他改寫生活的附加因素——無論在美好或在困苦狀態下,都是一樣。而他的苦行主義毫無英雄氣概——因而更顯得偉大和崇高。任何“英雄主義”都是謊言和懦弱。這不是一個將其苦行主義作為達到某種目的之手段的人;這是一個由於其可怕的洞察力、純潔性和無妥協之能力而被迫采取苦行主義的人。

世上有非常聰明的、但也不願妥協的人。但他們戴上了魔幻眼鏡.從而看一切東西都不一樣了。他們因此而不需要妥協。於是他們會飛快地打字,能擁有女人。他則站在他們旁邊,驚奇地看著他們,看著一切,包括打字機和女人。他永遠不能理解。

他的書是令人驚訝的。他自己則是更令人驚訝得多。我非常感謝您為我做的一切。祝您一切順遂。假如我到布拉格來,我可以來拜訪您吧,對嗎?致最衷心的問候。

下一封信沒有寫日期,那是一聲狂野的絕望的喊叫。密倫娜收到了卡夫卡從塔特拉療養院寄來的絕交信。她摘錄了他寫給她的話:“不要寫信來,阻止我們再會麵。”原因很清楚;密倫娜想每隔一段時間同卡夫卡會一次麵。但她不打算離開她的丈夫而始終同卡夫卡生活在一起。可是卡夫卡不能滿足於一種婚姻替代物,對他說來,婚姻作為同妻子和孩子們的命定的組合.意味著生活中最神聖的峰巔。當時,在卡夫卡日益惡化的健康狀況下,也許完全不去考慮婚姻問題是明智的。隻有某種不現實、不理智的事情的實現,隻有一個奇跡才能拯救他。卡夫卡在尋找這個奇跡;後來他確實在朵拉·笛芒身上享受到這麼一種奇跡的餘暉;而密倫娜由於其完全接近現實的個性不能將這種奇跡帶給他,盡管她作出了很大努力,盡管她已經那麼接近於打破一切事件的框框。“我有罪還是無罪?”她在這封感情如暴風雨般的信中問我(信裏她將許多處塗抹得無法辨認)。她想要從我這裏得知,她是否也是那些救不了弗蘭茨的女人中的一員。

現將這封信全文譯載如下:

親愛的博士先生:

請原諒我不能用德文來寫。但願您懂得很多捷克文,因而能理解我的意思;請您原諒我的打擾。我完全不知怎麼辦才好了,我的腦子再也不能忍受任何印象、任何思想,再也不能接受任何印象和思想,我一天所知,毫無感覺,什麼也不理解;好像在這幾個月中有某些非常可怕的事情撞上了我,但我不知道什麼。我對這世界什麼也不知道,我僅僅感覺到,假如剛離開我的意識的東西又回到意識中,我會殺死自己的。

我可以告訴您,一切是怎麼、通過什麼和為什麼發生的;我可以向您敘述關於我、關於我的生活的一切;但有什麼用呢——再說: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隻是手裏拿著弗蘭克從塔特拉寄來的信,一個足以致命的請求,同時是個命令:“不要寫信來,阻止我們再會麵。隻有這個請求靜靜地充實著我的內心,隻有它能使我以某種方式活下去,其它一切隻能繼續摧毀。”我沒有勇氣發出一個問題,一句話;我也不知道,我想要問您的是什麼。耶穌基督啊,我恨不得把太陽穴按到腦子裏去。您隻要告訴我一點,您最近曾同他在一起,您是知道的:我是有罪的還是無罪的?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請求您,別來信給我安慰,別對我說,誰也沒有過錯,別給我寫心理分析。這一切,您聽見嗎,您要寫給我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信賴您,馬克斯,在我一生中也許最困難的時刻,天曉得;我請求您也給我以信賴。清理解我想要的是什麼。我知道,誰是弗蘭克;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我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快要發瘋了;我作出了努力,去正確地行動、去生活、去思想、去感覺,根據良知,但不知什麼地方存在著罪孽。我想聽的是這個。當然我不知道您是否能理解我。我想知道,我的情況是否使弗蘭克也為我的緣故而痛苦,痛苦過,就像在所有別的女人身上一樣,以致他病情惡化,以致他在我麵前也要逃到他的恐懼心理中去,以致我現在也必須消失,我是否對此負有罪過,或者這是否是他自己的本質的延續。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嗎?我必須知道這一點。您是唯一也許知道點什麼的人。我請求您給我答複,請您用赤裸裸的、簡單明了的、當然也是殘酷的事實真相回答我。。如果您給我答複,我會非常感激。這將使我在一定程度上知道從何處下手。此外我請求您告訴我消息,他

近況如何?數月來我對他一無所聞。“畫掉了兩行]。我的地址:M.K,維也納八區,65郵局,貝諾街。請您原諒,我不能將這封信謄清;我甚至不能再讀一遍。謝謝。密倫娜。下一封信的聲調稍稍平靜了一些。然而強烈的激動好像仍然在表層下持續看。下麵是這封信的全文:

我感謝您的盛情。現在我已恢複了一點理智。我又可以思索了。這樣我並未感覺好一點。我將不給弗蘭克寫信 ——這是絕對沒有疑問的。我怎麼能那麼做呢!假如人類

在地球上確實有個任務要去完成的話,那麼我在他的身邊 這個任務完成得很糟。我怎麼能那麼不謙虛,傷害他,如

果我沒能力幫助他的話?

至於什麼是他的恐懼,我清楚得直至最後一根神經即使在他不認識我的時候,這種恐懼已經始終浮現在我的麵前了。我在認識他之前便已經認識了他的恐懼。我理解了它,卻蒙著頭不加理會。在弗蘭克在我身邊的四天中,他拋棄了它。我們曾嘲笑它。我肯定地知道,沒有一家療養院能夠治愈他。他永遠不會健康,馬克斯,隻有他懷有這種恐懼。沒有任何心理強化能夠克服這種恐懼,因為這種恐懼阻礙著強化。這種恐懼不僅涉及我,而是涉及一切厚顏無恥地活著的東西,比如也涉及肉體。肉體過於裸露,他看到它便無法忍受,我當時曾有能力消除這一點。當地感到這種恐懼時,他便看著我的眼睛,我們等待了一會兒,好像我們喘不上氣來似的,或好像我們腳疼似的,過了一會兒,恐懼便消逝了。不需要花絲毫力氣,一切簡單明了,我把他拽到維也納後麵的山丘上去,由於他走得慢,我在前麵跑開了,他在我後麵邁著沉重的步子追上來。閉起眼睛,我還看得見他的白襯衫和曬黑的脖子,看見他怎麼拚搏。他跑了一整天,上山,下山,他在陽光下行走,沒有咳嗽過一次,他胃口好得嚇人,睡得像個風笛.他就是健康的,他的病在這幾天中對我們來說就像是一場小小的感冒,假如我當時同他一起去布拉格,那麼我對他來說將至今仍然像當時一樣。但我的雙腳異常牢固地長在了這裏的土地上,我沒能力離開我的丈夫,也許我女性味太濃了,以致我沒有力量投身於那種生活,我知道這意味著一生度過最嚴厲恪守的苦行生活。然而在我心中卻燃燒著一個無法抑製的欲望,一個對另一種生活的瘋狂的欲望,渴望過我正在過和必將過的生活,渴望有一個孩子的生活,渴望一種接近地麵的生活。這種欲望在我心裏戰勝了其他一切,戰勝了愛情,戰勝了對海闊天空的飛翔的愛,戰勝了欽佩,歸根結蒂仍是戰勝了愛情。就此不管說些其他什麼話都行,但隻會是謊言。這也還是最微不足道的原因。然而已經太晚了。我心中的這場鬥爭變得過於清晰.把他給嚇著了。這一點正是他從另一方麵出發與之戰鬥了一生的東西。在我這裏他可以獲得休想。可是接下去它在我這裏也開始追逐他了。這與我的意誌相違背。我知道得很清楚。發生了某種不可消除的事情。我去做、去完成那麼一個行動,我是太弱了,而我知道,這是唯一可以給他帶來幫助的途徑。這是我的罪過。您也知道這是我的罪過。人們歸之為弗蘭克的“非正常性”的東西恰恰是他的優點。同他相聚的女人們都是些凡俗的女人,不懂得過與其他女入有所不同的生活。我倒是相信,我們大家、整個世界和全體人類都有病,而他是唯一健康的、觀點正確的、感覺正確的入,是唯一純潔的人。我知道,他不曾抗拒生活,而僅僅是抗拒這兒生活的這種方式。假如我能夠同他一起生活,那麼他會同我一起幸福地生活的。但這些我今天才明白,所有這些。當時我是個凡俗的女人,就像世界上所有的女入一樣,一個渺小的、有性衝動的小女人。他的恐懼由此產生。這種恐懼是正確的。難道這個人的感覺還會有不正確的時候嗎?他比世上所有的人對這個世界知道得多一萬倍。他這種恐懼是正確的。您搞錯了,弗蘭克自己不會寫信給我的。他沒有任何話可寫信告訴我的。事實上他在這種恐懼中一句話也沒法對我講。他愛我我是知道的。他心地太善良也太羞怯了,以致他不能終止對我的愛。他會將此視為一種罪孽。他總是把自己看成是罪人和弱者。而全世界沒有第二個人有他那樣巨大的力量:這種絕對的、不容更改的對完美、對純潔和真理的需求。事情便是如此。我從骨子裏知道,事情就是這麼回事。我隻是還不能清醒地去認識它。我在大街小巷裏穿行,整夜整夜地坐在窗前,有時思想像磨刀時進發的火花般在我頭腦中跳躍,而我的心像掛在一個鉤子上,您知道嗎?掛在一個非常薄的小鉤子上,它撕扯著,帶來那樣薄的、尖銳得可怕的痛楚。

我的健康已經瀕臨絕境,假如說還有什麼東西阻礙著我的沉陷,那是違背我的意誌的。這種阻礙物就是至今載著我走的那個東西,某種極無意識的東西,一種對生活的不由自主的愛。最近我在維也納另一邊某處突然發現了那樣的軌道,您知道嗎,您不妨設想一下長達幾公裏的街道,像一條骰子一般的溝——而下麵是鐵軌、紅燈、火車頭、天橋、車廂,就是這樣一種黑色的可怖的機體,我在一邊坐了下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呼吸。我想,我會在充斥的痛苦、渴望和對生活的極端的愛中發瘋的。我是那麼孤獨,就像啞巴們那樣孤獨,至於我在這裏對您講話,那隻是因為那些話完全違背我的意願已經從嘴裏嘔吐出來,因為我已經不能再沉默了。請您原諒。

我不會給弗蘭克寫信的,一行也不寫,我不知道還將發生什麼事情。春天我到布拉格來,將會拜訪您。如果您能時時給我寫信來,告訴我他的近況——我每天去郵局,我改不掉這個習慣——我將非常高興。

我再次感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