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安塏第的兩旁隔作十幾處,好象是十數間廂房的一般,卻是十三國領事的夫人分厘列貨的在那裏掌櫃。安塏第的前後,又有許多歐美各國的女士,也有設著博彩攤的,也有賣點心食物的,大半都是些少年貌美的人,一個個都打扮得金鑽照眼,錦繡流光。兩人一路走來,東看看,西看看,真有些應接不暇的光景。出了安塏第,又到老洋房去看了一回,都是陳設的珠玉繡貨、古玩字畫,陳設得五光十色,光怪陸離。再轉過河邊,便是一方草地,圍了一個藝場,有幾個中國人在那裏舞槍弄棒。
兩個人各處走了一遍,覺得有些腿酸起來,正要尋個歇息的地方。忽見一群的滑頭滑腦的少年,大家都勾肩搭背,一窩蜂直擁過來。聽得人叢裏頭有一個少年哈哈的笑著說道:“我們出了一塊錢,倒像打了一個中西合璧的大茶圍一般。”這一句話方才出口,猛聽得對麵有個人大聲喝道:“這算什麼話兒,真是混帳!”那說話的少年聽了有人罵他,也就回罵道:“你是個什麼人?敢於這般放肆!我說我的話,與你什麼相幹,要你來起什麼勁兒?”對麵那個人聽了,更加大怒道:“今天是他們那班中西女士不惜犧牲名譽,來拯救我們中國的災民。你也是中國人,該應感激才是,怎麼的放出這樣屁來!”那少年聽了也大怒道:“你的說話便是放屁!
像你這樣的道學話兒,上海地方用不著,勸你還是少講幾句罷!“那對麵的人聽了,怒不可遏,忍不住大踏步的搶過來,一把抓住了那少年的衣服,好象拎著個小雞的一般,口中說道:”我把你這個全無心肝的東西,你自己錯了,還敢這般倔強!如今我也不來和你說什麼,隻和你當著大眾評個理兒,這樣的說話,你究竟應該出口不應該出口?“這個時候,已經有許多的人聽得有人吵鬧,大家都圍將攏來。
貢春樹和劉仰正兩個起先聽得對麵那個人的聲音甚熟,明明是章秋穀的聲音,兩個人不由的滿心大喜。大家都搶上一步,舉目看時,果然不是別人,就是那位文妙天下、厥性好罵的章秋穀。兩人一眼見了秋穀,正待要叫時,隻見章秋穀一手扯著那方才說話的少年,對著大眾朗然說道:“你們諸位聽著,今天的賽珍會,是中西女士為著那班淮、海的饑民嗷嗷待哺,所以大家都犧牲名譽,開這個賑荒賽珍會,用意十分可感。我們做男子的人不能夠幫著他們盡些義務也還罷了,怎麼方才這個東西竟會說出那樣輕薄的話來?說什麼出了一塊錢,倒打了一個中西合璧的大茶圍。
你們眾位請想,這樣的話兒可該說不該說?可荒不荒唐?“眾人聽了,有幾個膽小怕事的便走了開去,有幾個有些義氣的,大家也都數說方才說話的那個少年,說他不應說出這般輕薄刁鑽的說話。那少年起先被章秋穀一把拉住了衣服,覺得這個人氣力不小,英毅非常,心上已經有了幾分餒意。卻又受了那幾個同伴的激發道:“你口中說話是你的自由權,怎麼他平空的幹涉起來?這還了得!”那少年受了眾人這般一激,便也想要裝些虎勢出來。無奈看著這章秋穀兩隻眼睛光芒閃閃的,隻是凜凜的對他看著。更兼被章秋穀一把抓住了掙紥不來,動彈不得,不由得心中有些害怕,口中卻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什麼來。如今又聽了眾人的話兒,許多的人異口同聲的都怪他不該如此,早已嚇出一身冷汗來,連忙向著章秋穀道:“你且先請放手,有話再說。我方才的說話,實在是一句信口的話兒,並不是有心輕薄。你們眾位不消生氣,我自己認一個錯就是了。”章秋穀聽了那少年自家認錯,方才放了手道:“既是你自己認錯,我也不來和你計較。”那少年見秋穀放手,好容易得脫了身,一言不發,三腳兩步的望著彈子房那邊走去。
章秋穀方才回轉身來,早聽得有人叫道:“秋穀兄,我們多時不見了,渴想得狠!”秋穀聽了連忙回頭看時,見果然是貢春樹和劉仰正兩個,不覺心中大喜。連忙走過來大家相見,拉著手寒溫了幾句。劉仰正道:“這裏不便講話,那邊有一個東洋茶棚,我們去坐一會兒也好。”章秋穀聽了點點頭兒,便同著他們兩個走進茶棚去,揀個座兒大家坐下。劉仰正便問問秋穀這兩年來在家裏頭的情形,秋穀長歎一聲道:“說起我的事情來,真是一言難盡。”
看官,你道這位章秋穀這兩年之間為什麼不到上海來,卻這樣銷聲匿跡的躲在家裏,這是個什麼道理?原來章秋穀自從那一年在南京得了上海家裏頭的電報,連忙趕回上海,急急的趕到新馬路公館裏頭,看太夫人時,原來太夫人是個秋痁,雖然來勢利害,卻也沒有什麼大礙,隻為著有一家合本的典鋪叫做其盛的,被管事人徐齊甫虧空了本錢,故意放火,把一個黃鋪燒得個幹幹淨淨,一物不遺,還欠了外麵的許多帳目。正是:
壟斷盡東西不利,市會之良;火攻出決死之軍,奸奴大膽。
不知後事如何,請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