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昊道:“我知道,在世人眼裏我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對付一個小人嘛,不必跟他講什麼仁義,你奉命造我的反,又談何辜負呢。何況你還在暗中助了我。”
張伯中道:“所以我兩頭不是人。既辜負了光王,又辜負了大帥。無麵目立世了。”
楊昊嗬嗬一笑,又問道:“當初先生聽聞我囚禁了殿下,是何感想?”
張伯中道:“我知道大帥這麼做,自有苦衷,您是在為殿下掃清障礙啊。”
楊昊道:“你想多了,我沒這麼好心。我隻是覺得大唐到了今日這步田地,沉屙之軀,非潁王這等人物出手整治而難起死回生。殿下寬厚之人,牽袢太多,做起事來難免束手束腳,錯失良機。到時候,我辜負了殿下,殿下辜負了天下。都是難解的憾事。”
張伯中道:“大帥能如此為殿下著想,殿下知道,必然欣慰。”
楊昊苦笑道:“你錯了,他把我罵了一頓。難怪他,他本來就是一個板正的人。”
張伯中嗬嗬一笑,牽動了肋骨上的傷痕,不禁皺了皺眉頭。
楊昊起身拿了一個靠枕給他,扶他躺下,道:“你追隨殿下多年,當知道他的心思,你說,等潁王登基之後,他將如何自處?”
張伯中想了想,苦笑了一聲,卻不說話。
楊昊愕然道:“這難道是個解不開的死結嗎?”
張伯中道:“解鈴還須係鈴人,大帥係下的結,將來還得大帥來解啊。”
楊昊點點頭,無奈地笑了聲:“但願能有那麼一天。”又問張伯中:“先生以後作何打算?真不願再輔佐我了嗎?”
張伯中搖搖頭道:“緣分盡了,到此為止吧。”
楊昊聽了這話一時甚為傷感,自認識張伯中至今已有五年,這五年裏張伯中由一介小吏成長為自己的左膀右臂,為自己分擔了多少憂愁,做了多少棘手之事,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自己逃亡大漠後,他為保住豐州殘餘而不得不轉換門廳投在李忱門下,奉李忱之命收攏豐州舊部。自己東山再起,他又奉命來輔助自己,監視自己。這幾年盡心竭力,並無絲毫怠慢,平心而論,張伯中對自己還是忠心的,即使他轉投李忱門下以後,除了這次,他並未做過任何對不起自己的事。
相反他作為李忱的親信,實際上在暗中幫了自己不少忙。已經成為自己和李忱之間聯係的紐帶。
自己能重新得到李忱的信任,首先得感謝吳成龍,沒有他的一力促成,當初自己就死在大漠了,其次就是張伯中,甚至可以說張伯中在此期間起的作用並不比吳成龍遜色多少。否則,他怎麼能在短短時間內升任至五品橫刀?像他這樣出身寒微,沒有背景的人,想在刺馬營裏得到升遷,隻有一條路:立功,不斷地立功,不斷地立大功。
自己從豐州慘敗至今不過短短三年,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迅速崛起,張伯中居功至偉。自己本意是要舉薦他入朝為相以酬其功的,那時候穆蘭青已經呈來密報,明確無誤地告訴他張伯中已經入了寶曆社,是李忱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監軍!可這又怎麼樣呢,他張伯中當不起這宰相之職嗎?當不起自己感謝他嗎?不,他當的起,所以楊昊決定不改初衷,仍然向李忱舉薦了張伯中,或許李忱會認為自己此舉用意是拔掉張伯中這顆釘子而對自己心存猜疑,但除非他自己不答應,楊昊還是要玉成其事的。
然而今天,楊昊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即使自己不追究他,又如何向別人交代?
見張伯中之前,楊昊甚至還幻想著他能以幕賓身份繼續輔佐自己,但見了麵,聽了他的這些話,就知道這個想法其實很幼稚,張伯中說的對,緣分盡了。
想到自己即將失去一位亦師亦友的好軍師,好下屬,楊昊的心裏就感到一陣陣的失落。空落落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這種感覺隻是在他離開豐州,逃入大漠避難的時候有過,那時他聽說晴兒跟著關索去了長安,自己突然覺得心中一件至關要緊的東西丟了,如同丟了一塊心肝,久久令人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