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還是點頭。
付恒離開葉府之前,女孩終於拉了拉他的衣角,抿了抿嘴問:“你還會回來看我嗎?”
“會。我會常來葉府。”
付恒沒有食言。
他去葉府走動得很頻繁,和葉丞相的關係也愈發融洽。朝野中漸漸傳言,葉丞相已經站在了四皇子的陣營上。
同時發生的,還有一件奇事,在民間的茶竂酒肆中傳得火熱。丞相府那個能一次吐血三公升的大小姐葉菱,竟然能下地走動了。神醫賽華佗曾替葉菱把過脈,斷言葉家的大小姐不能活過正月初六。
但如今都正月十六了,也不見葉府上辦喪事,反倒響起了慶賀的炮竹聲。
四個年頭一晃就過去,葉螢也早已習慣在葉府中的生活。她和葉菱形影不離,同吃同住,幾乎不分彼此。
葉螢似乎是葉府中的福星。
自她來後,葉菱的病情在這幾年裏有了起色,逐漸好轉,就快要痊愈。豆蔻年華的少女,恢複氣色後,越發出落得美麗動人。而旁邊的葉螢,眉眼也長開了,樣貌同樣出眾。
而付恒還是一如既往,每隔三天,就要過來葉府一趟。
葉螢滿心歡喜。隻為眼前的英俊少年郎。
葉螢覺得,付恒或許是喜歡自己的。他常在不經意見把目光投向她,漆黑的眼睛像籠罩著一層大霧,那裏麵卻藏著太多葉螢看不懂的東西。後來,葉螢才知道,那是因為歉疚。
付恒說:“葉螢,我以後娶你為妻,可好?”
自然好。世間最如意之事,莫過於郎有情來,妾有意。葉螢心中無限歡喜,想點頭,卻胸口驀然一疼,吐出一口血來。
那是葉螢第一次咳血,雪白的蠶絲帕上血跡點點。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自此,葉螢一病不起。
付恒抱著她,一遍一遍地說:“我會娶你的。”
{肆}入傀
一個男子對一個重病中的女子不離不棄地許諾,我會娶你。
這誓言真乃感天動地。
葉螢就是抱著這樣的希冀熬過一天一天生不如死的折磨。她每每痛到夜不能寐,在床上打滾,冷汗把床鋪都浸濕,心中默念付恒的名字,仿佛疼痛就真的能減少一分。
那一晚,付恒照舊在她房中坐了半個時辰,臨走前囑咐道:“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好。”葉螢從口中擠出一個字。
她盼他不要那麼快就走,因為舍不得。她又盼他快些走,她已經忍到極致,她怕自己麵目猙獰的模樣嚇到他。
愛上一個人,興許本就是件萬分矛盾的事。
付恒抬腳剛走,葉螢房中卻出現另一個人。
白衣墨發,琥珀瞳,身後還拖著九條毛絨絨的尾巴。他坐在榻上,端著瓷碟,把裏頭的杏脯一個個扔進嘴裏,一邊嘲笑葉螢:“你怎麼這麼笨呐?族中長老說,人間的女子最好騙,果真如此。”
葉螢嚇了一跳。
他眉頭一挑,又繼續囂張道:“你難道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在騙你嗎?”
“你是誰?”葉螢疼得額上汗水滾落。
“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狐狸尾巴搖了搖,“我當然是你狐仙大人啊……”
杏脯吃膩了,他把碟盤往後扔了,又去拿高幾上的棗子,邊吃邊說:“我已經跟著你很久了,沒想到你這麼笨,一直沒有發現我。本大人今日現身,特地前來為你指點迷津。”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自打你進了葉府,葉菱身上的不治之症慢慢好了,你卻成了個病秧子,日日夜夜飽受折磨。你如今這副病死鬼的樣子,真和以前的葉菱十足的相像。”
葉螢心中大駭,不敢往深處想。狐狸又道:“人間有一種巫術,叫做‘入傀’,笨丫頭,你可聽說過?”
入傀,葉螢其實在古書上看見過。
大概是講,若有人身中詛咒,不得解脫,可尋另一命格相同之人,施以法術,轉嫁詛咒於另一人身上。
“葉老頭是靠淘金發的家,他能從一介平民搖身變成蒼山首富,再一路扶搖直上,平步青雲,成為如今權傾朝野的丞相,一開始全依仗他當年積累的金錢打點。笨丫頭,你可知他從哪裏淘來那麼多取之不盡的金子?”
“是在鮫人湖。那裏的湖底全是鮫人,泣淚成珍珠,滿身的黃金鱗片。”
“葉老頭偶然間發現鮫人湖後,勾結商人一起用*把那片湖炸平了,鮫人全部被宰殺,沒留一條活口。他們臨死前詛咒葉氏一族不得好死,斷子絕孫。不過半年,葉家晚輩中除了葉菱還吊著一條命,其他子嗣全部死絕了,隻是葉府對外瞞著消息,沒透露風聲。”
葉螢聽到這裏,已像忘了疼痛,一顆心在寒冰水中浸了又浸,隻剩下徹骨的冷。
“我不相信……”她喃喃道。
“哼,你不信我,不如去問問葉菱,看她怎麼說。”
{伍}小狐狸
“怎麼,你難道現在還不知道嗎?”房中燭火冷清,葉菱對鏡梳妝,笑容像淬了毒,她一字一句地對葉螢說:“好妹妹,我還以為阿恒早就告訴你了。你的存在,不就是為了替我續命嗎?”
“現在我已痊愈,可惜苦了你了。”
可惜,苦了你了。
這真是葉螢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一切都是早有預謀。四年前,葉螢家中失火,父母雙亡,她淪落街頭成為乞兒,被付恒收留,接著被送進葉府,她心存感激,以為這是上天眷顧。
“蒼山國上下,隻尋得你一人,與我命格完全相同。阿恒找到你,也花了一番功夫。”葉菱笑意盈盈。“不然他如何把你送進葉家,拉攏葉家?”
字字錐心。
葉螢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中,那一夜惡疾發作得厲害,如有預感,她知道自己熬不下去了。她腦中浮現出的還是付恒的臉,付恒的眉眼,付恒的音容笑貌。但她不敢再念付恒的名字。
瀕死時,卻有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她的身體,囂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笨丫頭,真沒用。別人說幾句話,就能把你氣死,你也真是太好欺負了。”
葉螢恢複了神智,躺在床上目如死灰。身旁蜷縮著一隻九尾白狐。他消耗太多真氣救她,修為大損,暫時隻得變回原形。
葉螢偏頭,眼睛盯著它,突然間,她伏在枕上縱聲大哭,淚水染濕他雪白的皮毛。她哭時有個毛病,須得念叨些什麼,如有寄托般,方能稍微緩解心中痛苦的情緒,付恒二字是萬萬念不得的了,需換個對象。
“小狐狸……”她邊哭邊喊。
“老子不是小狐狸,老子已經三千歲了。笨丫頭,你應該尊稱我為狐大仙。”
“小狐狸……”
“說了要叫狐大仙!”
“小狐狸……”
“算了,隨你叫吧,你別哭了就成。”
{陸}突圍
盡管付恒把葉螢從頭騙到了尾,但有一件事,他還是兌現了。他向葉府提親,要娶葉家的小姐。
還一娶取倆。
狐狸笑話說,這叫買一贈一。
葉螢默默看著手上一卷閑書,無半點反應。她如今看到付恒,麵上平靜,實則中心又愛又恨,快要把自己折磨瘋了。可她還是答應嫁給付恒,不得不答應。
洞房花燭那一晚,付恒先是安撫了葉菱,最後去的還是葉螢房中。他說:“螢兒,從今往後,你將是我的妻,你我生死相依。”
葉螢湊上他的唇,熱情相擁,忘情親吻,手中的匕首從他背部插入,刺穿了他胸前的一根肋骨。但她終究舍不得他死,錯開了心髒的位置。
紅袍染血,錦袍上看不出端倪,隻有衣料漸漸濡濕。
“生死相依?”葉螢不知是哭是笑:“我中了入傀術,命不久矣。付恒,難道你預備也要隨我一起去麼?你舍得下你的美嬌娘、萬裏河山?”
“你竟……都知道了……”
新婚之夜後,付恒沒有再來找過葉螢。
她住在府中的海清苑中,無人來打擾。狐狸每天給她灌輸真氣續命,卻無苦於破除詛咒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