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時光生生不息(1 / 3)

她終於向這個世界妥協。

但是她依然慶幸,那年夏天出現在她生命裏的那個少年,曾帶給她獨一無二的溫暖和眷戀。

你與時光生生不息

01.世事如舟,而你留在光陰的彼岸

生物學家納博科夫說,自然界中總存在那麼幾種蝴蝶,在即將破繭之際,通過蛹的外殼就可窺見其精美絕倫的翅脈輪廓,它正在努力掙脫,想要涅槃重生。

談杞合上書頁,外麵的馬路依舊堵得水泄不通,前座的司機回過頭問他:“先生,需不需要換一條路線?”

“不了。”談杞打開車門,他現在走回公司不過十五分鍾。

一路喇叭和叫罵聲不絕於耳,擁堵的源頭是前方的植物園,今天有人在那裏舉辦一個行為藝術展。

圍觀群眾太多,談杞路過,站在外圍,隔著鐵柵欄遠遠看見幾個透明的人造蠶蛹被推上高台。狹小的空間束縛著裏麵穿蝴蝶蘭紗裙的女人,她們四肢被絲線纏繞捆綁,正在用抽象的肢體語言竭力表現蝴蝶破繭而出前所經曆的絕境。

鎂光燈閃爍,台前聚集了不少記者和攝影師。還有許多路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並不能理解這所謂的藝術,純粹隻是看戲。

談杞對這樣的場景倒不陌生。他媽媽沈維蘇是國內外著名的行為藝術家,同時還是個蝴蝶分類學者,畢生最大的興趣就是把這兩者結合起來,通過人體行為藝術的表演來模仿蝴蝶,闡述她想要表達的主題。

談杞看得出神,他站在令人眩目的驕陽下,不明白心裏突然湧現出的虛浮和空洞感是因為什麼。這種莫名的情緒,從神經末梢一點點擴散,如同細菌一般,在他的體內迅速滋生。

直到晚上他夢見岑安。

夢醒之後,他靠坐在床頭發呆,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很沒有見過岑安了。

談杞和岑安認識,便是因為沈維蘇的一次行為藝術展。

那是四年前的深冬,談杞因為趕論文而不得不通宵達旦地做實驗、測數據,整整一個寒假不得清閑。

偏生沈維蘇喜歡折騰,把藝術展開到了家裏的後花園。

安靜的談家頓時熱鬧得如同菜市場,談杞被外麵的動靜吵得不得安生,忍無可忍,窩了一肚子火從二樓下來,就見客廳一角圍了好幾個模特,正急得團團轉,好像出了點狀況。

其中一個模特腸胃炎犯了,上吐下瀉,隻能臨時撤下來趕去醫院。離出場隻剩下十來分鍾,沈維蘇又不見蹤影,沒人知道該怎麼辦。

談杞不甚在意地說:“換個人不就得了。”他一把拎起沙發上的吃瓜群眾,“我看她就適合。”

毫無防備的岑安“啊”了一聲,手裏的提拉米蘇掉到了地上。

得益於沈維蘇每天在飯桌上高談闊論,和大肆宣傳,談杞無比清楚地知道整個藝術展的內容和流程。他繼續把岑安拎到化妝間,蹲下來嚴肅地問她:“待會兒你需要做的非常簡單,隻要化個妝,換套衣服,跟在她們後麵走過場就可以,你願意嗎?”

他的手搭在椅背上,半包圍的姿態,把岑安圈起來,大有強搶民女的架勢。

要換做別人,此時的正常反應應該是把先前的提拉米蘇撿起來,糊談杞一臉,再罵一句神經病。

但是岑安沒有,她望著談杞近在咫尺的臉,艱難地咽下口水,然後點了點頭。

談杞朝她笑了一下:“別緊張,你就當是鬧著玩的。外麵那麼多人,也沒幾個真正能理解行為藝術,你就算胡來,也無所謂。”

他連續幾天熬夜,眼底一片青灰,那笑容也實在牽強,暗地裏不知壓抑著多少不耐。岑安察言觀色,乖乖抱著紗裙去了更衣室。

那個下午,岑安就像經曆了一場荒誕的夢境。

她被化了一個誇張的妝,頭發造型詭異,臉上厚重的脂粉遮擋了本來的樣貌,變成了一個自己全然不認識的人。她跟在五個模特後麵,提著幽藍色的裙擺,赤腳走上鋪滿白色細沙的通道,在台上站定,然後擺出一個談杞事先教過她的姿勢。

好在,隻維持了十分鍾。

十分鍾後,她就能退場。

回到化妝間裏,她對著鏡子還是一臉愕然,仿佛還沒從方才的幻境中清醒,開始後知後覺地緊張。

她竟然就那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登場。

“你知道剛才自己表演的是什麼嗎?”談杞出現在門口。

岑安嚇了一跳,搖頭。

“是蝴蝶,還未破繭而出的蝴蝶。”談杞把手裏的餐盤遞給她,“先前害你掉了提拉米蘇,現在還給你了。”

他著急回臥室補眠,說完就走。

岑安看著餐盤裏的水果和精致的小甜品,心想,這人也不是那麼壞。她從包裏摸出藥瓶,直接把藥丸幹咽下去,再趕緊往嘴裏塞了塊黃桃。

苦澀之後,清甜在口腔蔓延,截然不同的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折磨著她的味蕾。

02.那就一起走,湊足了三人遊

來年大三開學,談杞早已經把那件事情拋之腦後,不再記得那個被自己趕鴨子上架的女孩。甚至連岑安的名字,他也並不知曉,依舊待在實驗室裏,忙著完成魔鬼導師分配下來的艱巨任務。

再次遇見,是在渝中大學的校園裏。

那天,趕上程似星來找他幫忙。

周日文學社團有講座,一貫活動的教室被幾個外教占用了,程似星領著一幫學弟學妹們四處尋找新的場地。最後,他們來到了五樓。

偌大的實驗室裏,隻有談杞一個人。

程似星看見他就像紅軍戰士看見了勝利的曙光,樂顛顛地跑過來詢問:“阿杞,地方借我用用吧?”

那間實驗室的格局大約對半分,前五排是單個的座位,後方是實驗台和存放藥品的儲物櫃。隻要他們保持良好的秩序,談杞並不會受到影響。

再說,談杞根本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程似星。他們是老交情,高中同班同學,大學校友,兼心儀對象。

談杞說:“隨你。”

“謝謝首長!”程似星朝他敬了個禮,大手一揮,外麵的人一窩蜂湧進來。

談杞隨眼一瞥,看見了走在隊伍末端的岑安,她穿著及膝的墨綠色方格裙和米色外套,及肩的頭發向內卷曲,襯出臉頰越發的小。

她徑直走向最後一排,挑了角落的一個位置坐下,離談杞的實驗台很近。

社團的人迅速安靜下來,程似星是文學社社長,她這次給大家講盧梭和亞裏士多德。

中途不知怎麼提到拿破侖,她說了一個笑話:“我讀高中的時候,也想要加入學校文學社,參加了招新考試。當時大家拿到的題目是‘請你談一談拿破侖’,結果旁邊有個女生居然不知道拿破侖是什麼,圍繞‘拿著破輪子’寫了篇記敘文,真是好大一朵奇葩……”

底下哄然大笑。

連談杞也跟著揚了揚嘴角,這是他聽過八百回的老笑話了。每次他冷著一張臉,程似星就拿這個來逗他。

一片歡樂中,談杞注意到前方女孩微垂的側臉,似乎隻有她一個人遊離在狀態之外,握著筆在稿子上塗鴉。

岑安驀地回過頭,看了談杞一眼,遞給他一張紙。

——你好,我叫岑安,電話號碼是139xxxx0709。

真是粗暴簡單的搭訕方式,她看上去害羞內斂,實際上叫人大跌眼鏡。也對,第一次參加行為藝術展就能做到鎮定自若且麵不改色的姑娘,當然不容小覷。

岑安不知道,自己鼓起勇氣遞過去的紙條,給談杞留下了如此彪悍的印象。但不管怎麼樣,兩人好歹也算是正式地認識了,岑安終於不再是單方麵的“知情人士”。

社團活動結束,大家散場,程似星檢查完衛生情況,問談杞:“一起走?”

“好。”談杞把試管衝洗幹淨,擦幹手,準備往外走。倏然腳步一頓,他扭頭問岑安:“中午有約嗎?”

程似星這才注意到,實驗室裏除了他倆,還有一個人。

岑安顯然也在狀況之外,抬頭怔然地望著談杞。後者挑了下眉,解釋道:“那天你幫了大忙,我媽一直想要找機會感謝你,如果你現在有時間的話,請你吃個飯怎麼樣?”

這是突然降臨的機會,岑安想,她沒有理由要拒絕。

“好。”她點頭答應,握住鋼筆的手緊了緊,掌心布滿曲折蒼白的紋路,錯綜複雜地交纏在一起。

這個飯局,變成了三人遊。

岑安以前無數次見過談杞和程似星一起走在路上的模樣,隻是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加入他們。她曾經無比羨慕程似星,活力四射,像個發光體,能夠肆無忌憚地和談杞玩笑打鬧,坦蕩地走在他身邊,收獲他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