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京果子
風尚電影
作者:潔塵
日本人在個性難以朝外界擴張、承受種種約束的同時,個人的專注點、創造性、爆發力等等都集中於可以自控的範圍內。深入,深入,再深入,於是產生了高度細節化、精致化乃至極致化的日常美學體係,京果子就是範例之一。
對於糯米點心,我是怎麼抒情也不夠。要說最喜歡的甜食品種,想來想去,首選糯米類,比如各種湯圓,比如北京的驢打滾,比如成都的三大炮,還比如京都的京果子。
清代時就有京果子這種說法,指的是地方進貢給皇宮的糯米點心,後來通指糯米炸製的形似花生的小茶點。現在的中國,似乎很少使用這個詞彙了。
在日本,和果子是甜食代表,以精致著稱,以京都生產的為名產,叫做京果子。台灣作家舒國治先生在《理想的下午》一書中談到京果子時說:“京果子,在京都堪稱重頭戲。名店極多。我人在京都,見到果子,不免這嚐一塊、那嚐一塊,頓感口中甜不可耐,幾乎要責備於它了。”舒國治先生認為,京果子這麼甜,是因為古代人們不容易吃到糖,偶爾吃上一口,得管個三五年,所以必須在極小的點心容量裏放入最大限度的糖,讓人吃上一口,感激得欲哭欲死。
可能男人對於甜食的耐受力比較差,我就覺得京果子的甜非常合適。那種甜度跟糯米的糯勁配合在一起,入口讓人不禁微笑,有人生恰好的意思。
要說甜得欲哭欲死,應該是中東以及土耳其那一帶的甜食。我在土耳其吃過各種糖、各種糕點,這才充分理解了“齁”這個詞的意思。漢典解釋“齁”,吃太鹹或太甜的東西後使喉嚨不舒服。真是如此。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正值中秋,當然吃了不少月餅。要說月餅這東西,還是雲腿那種鹹甜味的好吃,芝麻、豆沙這一類都是純甜,蓮蓉尤其甜。今年有朋友送了一個盤子那麼大的五仁,接近齁甜的境界。怪不得網上那麼多人黑五仁,還是有點道理的。
在京都,京果子店比比皆是,進去轉一圈,什麼都不吃都是極大的享受。各種淡雅的色彩、各種精致的造型、各種詩意的名字,再配以各種考究的器皿,深蘊日本日常美學風雅纖細的精髓。
京都的京果子店有不少都是百年老店,它們分為幾個流派,有鶴屋係、若狹屋係、龜屋係、鎰屋係、俵屋係、虎屋係等等;京果子的種類也有不少傳統製式和口味,並標以很美的名字,比如“遊河”、“葛之初花”、“濡燕”、“苔清水”、“嵯峨野之月”、“峰之鬆風”等等,聽這些名字,就令人十分向往其滋味的美妙。我尤其喜歡“葛之初花”這個名字,好幽美,好玄妙。
上麵關於流派、種類、品名的這些說法,對於我這個遊客來說,當然不會了解得那麼清楚,我是從壽嶽章子教授的“京都三部曲”裏麵看來的。就我自己來說,在京都逛街,到處可以遇到京果子店,總是會進去看看,然後被誘發嚴重的選擇困難症後再出來,這種感受的確十分難忘。
壽嶽章子教授在“京都三部曲”之《喜樂京都》中說,有一種超高級的京果子店,從不對外做生意,他們的店麵隻掛著十分樸素的布簾,旁人完全看不出究竟。他們的產品直接銷售給舉辦茶席的人家,而這些人家也不是普通人家,一般是各個技藝流派的掌門,有著講究的茶席傳統。茶席現場,京果子師父默默地躲在布簾後麵,現場捏製後端出呈上,而且,份量很少,僅幾人份。壽嶽章子教授說,這樣的京果子店在京都也很少,不超過十家。
日本人有一種深刻的朝內理念,源於其民族不欲給別人添麻煩的自省意識和社交規則,因此在個性難以朝外界擴張、承受種種約束的同時,個人的專注點、創造性、爆發力等等都集中於可以自控的範圍內,深入,深入,再深入,於是產生了高度細節化、精致化乃至極致化的日常美學體係,京果子就是範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