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 我寫今之俠者的動機
中國時報人間版要辦“武俠小說大展”要我也寫篇小說,出席“武林榜”上。我本來想寫篇“風雪林畔”,寫的是辛棄疾的故事。辛棄疾的時代,正是最令人擲筆悲歌的時代,許多豪傑有誌之士,像宗澤,像嶽飛,不是屈死,就是枉死。辛棄疾文才武略,卻報國無門。由於大展的要求是短篇,所以我擇其淳熙十五年(一一八八年)的一段故事:其時朝廷命辛棄疾主管衝佑觀,顯示有再度起用之意。左相王淮賞識辛棄疾的才能,想把他“進除一帥”,無奈右相周必大竭力反對,所以才改命他主管衝佑觀。後來王淮在淳熙十五年五月即罷相,辛棄疾被起用之事,終又煙消雲散。就在這一年間,陳同甫(陳亮)自東陽來訪辛棄疾,一共住了十天。在這十天裏,二曾同遊鵝湖,並曾在紫溪等候朱熹,可惜朱熹沒有來,陳亮飄然東歸。據記載陳亮也是一位豪傑之士,這次來遊,與辛棄疾談得十分投契,二人曾“憩鵝湖之清陰,酌瓢泉而共飲。長歌相答,極論世事”,陳亮走後,辛棄疾竟“意中殊戀戀”,連忙起身追趕,至鷺鷥林,受阻於雪,心中很是惆悵……
我的小說便在這曆史的節骨眼上,加添了一些我自己的東西。我說他不止是受阻於雪,而是在風雪林畔,追趕好漢陳亮時,遇見金營裏派出來的高手,三度狙殺,辛棄疾奮而應戰,最後才從過招的武技中,得知狙殺手中也有宋人,而且是朝廷遣派過來的,因為忌他一力主戰,疑他調練飛虎神軍。辛棄疾擊敗金人後,便再也追不上陳同甫,隻好望林長歎,躑躅雪中,更加使辛棄疾的惆悵,用茫茫皚白的風雪,末路英雄不見言於世的孤寂。……而實際上,在辛棄疾搏戰金營高手時,陳亮也遇到了狙擊手,他擊敗那些人後,也很懷念辛棄疾,很想回頭找他,而且還有宋儒朱熹,他也來了,也是因為遇到了伏擊,所以才遇不上辛棄疾他們。……我讓這三位鐵血男兒,在同一時間卻不同的空間,立在茫茫風雪之中,一在林中(陳同甫),一在林畔(辛棄疾),一在湖中(朱熹),來點出這三位生於亂世空有滿腔熱血而流放江湖的英雄落淚。據史實記載,後陳同甫因事下獄,辛棄疾與鄭汝諧、羅點等人極力營救,陳亮乃得在明年二月出獄。陳亮本是位雄心萬丈的豪傑,然而竟以誣在而二度係獄,平生豪氣都消磨殆盡。這使我們深深感到,當時隻是一個苟且偷安的時代,不是一個可以容納英雄豪傑的時代。這一點和“風雪林畔”的這一個橫切麵相互應合,至於他的比鬥,我會盡可能采用宋、金兩方的民族性與其特長,來融於武打之中。我想“俠”字乃比“武”字更重要,“武”字如果成其為藝術,那麼必需要加上“人性”。
比方說,辛棄疾追陳亮不遂,後來就寫了一首“乳燕飛”(賀新郎)以見意,全文如下:
“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
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鬆梢殘雪。
要破帽多添華發,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成風月。
兩三雁,也蕭瑟。
佳人重約還輕別,帳清江天寒不渡,水深水合。
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問誰使,君來愁絕。
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
長夜笛,莫吹裂。”
後來陳同甫也用原韻作了一首“賀新郎”,以贈辛幼安:
“老去憑誰說,看幾番,神奇臭腐,冬裘夏葛。
父老長安今餘幾,後死無讎可雪。
猶未燥當時生發,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間哪有平分月。
胡婦弄,漢宮瑟。
樹猶如此堪重別,隻使君從來與我話頭多。
告行矣,置之無足問,誰換妍皮癡骨,但莫使伯牙弦絕。
九轉丹砂牢收拾,管精金隻是尋常鐵。
龍共虎,應聲裂。”
辛棄疾後又作一首“賀新郎”答之,他是極欣賞陳亮的壯誌淩雲的:
“老大哪堪說,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