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歎道:"翔卿高誼,真有古人之風。"遂辭別鳴皋,即日起程,回至姑蘇。但見陳府尊已曾送到進士:匾額,門第一新。此時,老夫人已稱為太夫人了。登堂拜見。問安已畢。秋煙姐歡大喜地,抱了寧馨,出來迎接。寧馨見生,便笑嘻嘻的,要生懷抱。錢生細看寧馨,果然生得眉宇清秀,不勝欣喜。又請出範夫人相見。施禮未畢,範夫人便哭倒於地,秋煙姐慌忙以手攙扶。錢生驚訝不已,以問太夫人。太夫人備言:"避暑園在,於五月十八賽神之夜,忽有穿緋袍的直進中庭,背負小女而去,竟不知是人是鬼,迄今月餘,遍處尋訪,杳無蹤跡。"錢生聽罷,吃了一驚。移時,目不能瞬。既而泣道:"兒因求聘小姐,死裏逃生,尋得明珠。不料回轉白門,老年伯忽遭奸賊之害,已經奉旨北上。及兒進京探候,又值年伯出佐戌行,無由一麵。後來伏睹母親慈諭,始知伯母、小姐避居家下,意謂僥幸一第,則姻事可以立就。不料又生此變,不由人不痛心也。"乃取出明珠,雙手奉與範夫人。夫人泣道:"小女尚無蹤影,怎敢收領此珠。"錢生道:"但請老伯母收下,小姐雖無下落,不肖白當遍處尋覓。"範夫人隻得含淚而收。至夜,秋煙訴說繡琴之事,錢生亦為痛恨。少焉,共入羅幃,邀雲覓雨,兩情縫倦,樂可知已,次日,先去拜謝了崔子文,以至陸希雲、李若虛,俱拜畢而回。 方與範夫人商議,忽錢貞報進,有一姓常的,在外求見。 那姓常的是準?原來即是常不欺。自那日脫離陶園,便欲附舟回去。行至半路,忽又想道:"都是鄭心如設計,劫了範小姐,卻又隻顧自身脫去,把一場人命,幾乎使我李代桃僵。我今不免報知錢宅,一來說明心如凶惡,以消此恨。二來索些酬謝。"躊櫥半晌,便即轉身到蘇,問至胥門,恰值生方抵家,出來相見。問了姓宇,常不欺便把鄭心如設謀、賣花婦做腳,從頭至尾說出根由。錢生又喜又恨,拱手稱謝。因問道:"那賣花婦是誰?"不欺道:"叫做梅三姐。"話聲未絕,隻見梅三姐穿了一套新衣,進來叫喜,錢生怒從心起,厲聲詰問。梅三姐看見常不欺在座,驚得麵色通紅,不敢開口。錢生便即進內,稟知太夫人。太夫人大怒,忙呼婢婦,把那梅三姐剝去衣裳,亂棒捶擊。梅三姐料難隱瞞,隻得招認。範夫人咬牙切齒,痛罵不已。複以利錐,刺其肩臂,流血至踵。當晚雇船二隻,一船範夫人與紅蕖諸嬸,一船生與不欺,連夜至蘇。但見園扉鎖閉,扉上粘一示諭曰:本宦示:照得南湖別墅,向著家人馮二管葺。近馮二盜竊器玩,並什物等件,於本月初五寅夜逃去。 已經出捕緝拿外,如有無賴棍徒,到園騷擾,以致戕損花木者,定行送官,究治不貸。 錢生念罷示諭,驚問不欺。不欺道:"我看那馮二,亦非良善之輩,此必陡起奸謀,把小姐載往別處去了。"錢生又遣人遍向鄰居查問,俱推不知。隻得悵然返棹。是夜,泊船平望。 將至二更,範夫人嗚嗚咽咽,悲啼未息。錢生亦反複不能睡去,起來靠窗而坐。忽聞鄰船,有一婦人唱道:山坡羊靜蕭蕭碧梧庭院,冷淒淒雕欄倚遍。 悶懨懨銀箏漫扌芻,聲切切思繞天涯遠,端的是難消遣。盼雙星,獨不眠,秋風應把,應把黃昏怨。月色砧聲扭做愁腸一片。良緣,何日調和琴瑟弦。蒼天,恨入煙花誤少年。 前腔:一行行屍鴻初見,一聲聲哀蛩似怨。一陣陣涼風繞窗,一點點月淚羅衫濺。最可憐,抱琵琶向綺遙,幾回羞把,羞把霞杯勸,怎得拋離舞衣歌扇。門前,不羨王孫車馬喧。池邊,隻羨雙飛戲水鴛。 那婦人唱得哀音婉轉,絕似孤鶴唳風,清猿泣月。錢生側耳靜聽,不待曲終,已青衫濕淚矣。料是娼妓之流,著人邀喚。 那婦人隨即過船。錢生驚問道:"爾是維揚趙嫗麼?其婦仰首一看,亦驚訝道:"原來是姑蘇錢相公。"錢生即問友梅何在?趙月兒便把老夫人祛逐、及至臨安嫁與程生,細陳始末。錢生又問:"友梅嫁公,與程生相合否?"月兒道:"小女自嫁程生,不及兩月,忽然不見。那程生反到妾家要人,妾即向程索命。彼此汗訟年餘,程已傾家破產,漂流遠去。妾亦不能度日,嫁與商人,今夜湖光蕩漾,月色橫空,想起少時光景,不勝傷感,因唱小女所度之曲,以解悶懷耳。"錢生叩舷而歎道:"嗟乎,我意友梅,尚有相見之日,今聽汝言,已做了斷雲浮梗,不獲與梨花問夢矣。"言訖,淚如雨下,目兒亦覺淒然,旋即起身告別,時已夜中。錢生促喚解維,風帆迅速,瞬息至家,便把憨公子等,訟於府尊。府尊立刻出牌,先把梅三姐拘到。 不待用刑,梅三姐一一招出。府尊大怒,掣簽重責二小。收禁獄中,以俟關到憨公子、鄭心如,一齊聽審。 祭文備極思慕之情,感慨之念,絕似劉禹錫傷往賦。 閱至幽魂夜遇,可驚可愕,亦真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