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春者,可誘之以風情。今範氏子生於宦族,則非財貨可邀。性既端貞,亦非淫邪可入。隻煩三姐早晚往覘,俟彼稍有動靜,便來回複。那時我自有計。"梅三姐欣然領諾而去。 俄而四月已盡,將屆端陽,梅三姐杳無回信,憨公子不勝焦躁。忽一日,將暮,聞叩門甚急。急忙開視,則梅三姐也。 訊以所托若何?梅三姐道:"莫訝,久無回報,隻因彼略無動靜耳。近錢老夫人以城居暑熱,特邀範夫人母子,移住尹山園房。日昨妾往訊候,值範夫人有恙,卜於巫者。巫者雲,必於十八日賽於五郎方愈。有此一事,特來回達。"心如大喜道:"果如爾言,那範小姐在我掌握之中矣。"憨公子忙問:"計將安出?"心如道:"彼既事神,我即假神以惑之。那尹山,乃郊曠之地。而賽神必至於夜,更煩梅三姐假以探疾,先至其家。我這裏隻用數人,俱以殊墨徐麵,選一身長而力巨的,衣以緋袍,扮如五郎模樣。將至黃昏時分,潛匿園中,當迎神之際,鈴角既喧,人又散亂。此時梅三姐暗中潛出,關會小姐所在,衣緋的排闥直進,背負而走。彼即知之而不敢追:即追矣,見此神形鬼狀,必不敢近。我這裏預先收拾行李,覓一快船泊岸,俟小姐一到,連夜開船,載至秀州,又於鴛湖左近,賃一所園房住下。直待範氏心諧意允,然後攜返臨安。人問時,詒以姑蘇娶來之妾,豈非神鬼莫測,而且易於反手。此計何如?"憨公子聽罷,哈哈大笑道:"妙計,妙計。"原來蘇俗祀神,最以賢聖為重。相傳五月十八,乃其生日,其賽也,必用饅頭及三牲蔬果之物,巫者唱誦神歌,一人發喉,數人和之,其聲嘔啞可聽。及至椒酒屢進,則又搖技吹笛,與作樂相似。蓋其風俗然也。梅三姐既受約而去,又托常不欺先往嘉興尋寓,其餘自有跟隨懂仆,依計而行,不必細話。 且說老夫人的別墅,在盤門之外,離尹山猶隔數裏。其園雖不十分寬敞,也有四房繡闥,竹樹亭池,洵為避暑之所。那範夫人,因冒風邪,染成一疾。老夫人平素佞鬼,便令巫者卜之,巫者附會其說,以為觸犯神怒,必須虔誠禱禳,不然疾未能已也。卜未幾,而疾瘳,愈信神祐之力。於是廣備醴牢,至十八夜,巫者登場,持鈴而謳。小姐焚香於庭,二夫人自在前廳閑話,其餘仆役懼繞場而觀。此時,憨公子所遣之人,已撬開園扉,分匿林蔭。手持瓦礫,向空亂撒。眾人驚喊道:"有鬼,有鬼。"巫者亦戰栗不寧。俄而衣緋者,暗與梅三姐關會,直趨中庭,背負小姐而走。諸匿者或作鬼號,或拋泥礫,披發執杖,隨後而趨,所以小姐雖極叫呼,而憧仆等俱股栗心悸,不敢向前。及紅蕖飛報夫人,拘喚眾人追趕,而珠娘已載入舟中,峭帆風迅,去之久矣。憨公子因以心如所囑,不可造次,遂獨放小姐於中艙,自與心如坐於艙首。珠娘惶駭不測,將欲赴水,怎奈防守甚多。是夜風便,黎明即抵南湖。時常不欺已貨下陶宦的園房一所,那管園馮二,隻有夫婦兩個,年將五十,俱是揚州人氏。憨公子忙央馮嫗,扶起珠娘,已哭得眼皮紅腫,喉幹聲啞。憨公子乃問心如道:"設或小姐不肯順從,教我如何答話?如何勸諭?"心如便教以如此如此,憨公子方才進前相見。珠娘叱之道:"汝等劫我至此,意欲何為?"憨公子道:"特慕小姐風姿,願為夫婦耳。"珠娘大怒道:"我乃宦家之女,豈與爾等鼠狗為匹。我頭可斷,我身必不能汙也。"憨公子道:"我乃杭郡胡伯雅,尚書之孫,禦史之子,也不為辱沒了小姐。"珠娘厲聲道:"卻不道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爾父、爾祖既為顯宦,爾乃作此盜賊伎倆,真犬彘也。"憨公子道:"汝已在我殼中,若不從順,隻怕插翅難飛,徒自苦耳。"珠娘低頭暗忖了一會,便笑道:"爾既要為夫婦,妾亦不能違逆。但爾我俱是名家子女,豈可草草苟合。必須置辦香燭,喚一賓相,成了合巹之儀,方協於飛之願。不然,妾寧死不從耳。"憨公子大喜,忙與心如說知,遣人置備各色。珠娘又以發亂,催取梳具。及捧進梳匣,內有裁爪利刀。珠娘四顧無人,淚流滿頰,低低歎道:"我亦不難一死,隻可恨錢郎盟約成虛,父母劬勞未報。罷罷,若再遲延,必遭奸賊之辱。我寧作貞魂,遊於地下耳。"乃取刀向頸一刺,血濺如流,登時身撲。憨公子已令人點香燃燭,進內催喚。隻見珠娘刎死在地,睨而笑道:"癡人,癡人,把性命如此輕賤耶。"趨告心如,心如大驚。急向房中看驗是實,乃道:"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遂與憨公子開了側門,驚竄逃走。管園馮二,喚到賓相,等候多時,自往裏邊呼問,行李雖在,悄無聲息。欣開竹簾,忽見珠娘橫撲於地。急忙走出園扉,四野尋望,杳無一個人影。跌腳叫苦道:"這場橫禍,怎了,怎了!"正在憂慌,剛值常不欺走到。馮二一把扭住道:"是爾借房,今又殺人在此,爾須償命。"常不欺愕然不辨其故,被馮二扯進房中,指著珠娘道:"你瞧,你瞧!"嚇得不欺冷汗淋身,半晌不能開口,低頭呆看。忽聞珠娘喉中哽咽有聲,以手撫額,猶覺溫暖。忙與馮嫗扶起在榻,以湯灌下,須臾蘇醒。 原來小姐力弱,外邊皮肉雖傷,不曾損內,也是命不該絕,常不欺被馮二羈住不放,隻得延醫調治。將及半月,漸漸平愈。 珠娘始以不欺等,假鬼行劫,訴與馮嫗。因懇求道:"若得賢夫婦送返姑蘇,當以金帛重酬。"馮二夫婦,始初道是憨公子所娶之妾,至是方知搶劫來的。便假意要將不欺送官究治。不欺慌了,連夜遁去。 要知馮二肯送歸小姐否?且聽下回再表。 繡琴嫉譖秋煙,究竟秋煙無恙,而自身反遭遠鬻。 故譖人者,適以自譖耳。 憨公子一動一靜,悉受心如頤指,奈何不以詩書啟沃,反導以肆情滅理之事。憨公子固是木偶,而心如真小人也。 文勢縱橫、極意摹寫,可惜以史遷筆法,措之於小說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