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人,為汝納了北監,以便在彼應試。須念三年辛苦。閑在寓中,再把經文,用心細繹,倘遇朱衣暗點,豈惟爾叔之喜,庶不辜爾母倚閶之望耳。"於是擇吉起程,鳴皋置酒錢別。臨歧再三囑咐,前途謹慎。又作詩為贈,有"不獨秋風聆鶚薦,馬蹄並望探花歸"之句。錢生俯首受教,揮淚而行。因期促意忙,不及向白翁一晤。 將抵都門,已四月中矣。畢竟是皇都地麵,風景繁妍。有多少劍履簪纓,鳴珂於丹陛,雕鞍紺巾完,擊鼓於通衛,以至龍樓鳳闕之崇華,四海九州之客旅。有先賢《長安春望》詩為證。 詩曰:南山睛望鬱嗟哦,上路春香玉輦過。 天近帝城雙關迥,巳臨仙仗五雲多。 鶯聲盡入新豐樹,柳色遙分太液波。 漢主離宮三十六,樓台處處起笙歌。 錢生到京,尋一寓所,在國子監之左。其居亭主姓王,號季文,原籍姑蘇,以刀筆為生涯,蓋訟師也。有女惠姑,年已二十有五,雖曾受聘,尚未於歸。生以桑梓之誼,且便於進監,故借寓焉。此時,王太常已起服進朝,連升二級,除授吏部左侍郎之職。錢生慮其猶宿舊憾,故從母姓,而改諱為芳。自有鳴皋遣來之仆,投遞文書,照例納監,不必細談。生以鞍馬勞憊,在寓靜養數日,方到刑、兵二部,打探範公消息,忽於中途,湊巧遇著賈文華,便邀入酒樓敘晤。文華道:"台下進京,必有貴務?"錢生道:"不為別事,隻因金陵敝年伯,奉旨欽提,特來探候。"文華道:"若尊駕早到半月,便得相會。今範公已出京去了。"錢生道:"賈兄既知敝年伯出京消息,必知所以得禍之由了?願乞賜聞始末。"文華乃附耳謂生道:"隻因範公有一小姐,新吏部王爺欲與聯姻,範公執拗不允,故王吏部致書裴爺,求他尋計中傷,不料裴爺正怪範公冷落,故假旨逮了進京。初意不過但恐嚇他一番,使他驚懼,從了主太常的婚姻便放耳。不料範公為人耿直,寧死不從,欲要重處他。又因他在開封做太守清廉有名,故但謫到塞外去了。"錢生聽了,不勝嗟歎。文華飲罷,因有事別去。錢生悵然回到寓所,毫無外事。每日隻是閉戶溫習經史,以圖上進。但客窗誦讀,殊覺寂寥。有詩細詠之道:枕疊殘書床係繩,照人無焰是弧燈。 縱然異日青雲客,此際淒涼不啻僧。 卻說王季文的女兒惠姑,因夫家無力未娶,琴瑟愆期,摽梅失望,未免花朝月夕,對景生情。又見錢生少年風雅,愈覺動心。又聽見他夜夜誦讀,如鶴唳,如蛩吟,聲聲感人肺腑。 這一夜,按捺不住,乘人睡熟,竟悄悄走至窗下竊聽,欲推門而入,門是關的,隻得輕輕叩響。錢生聽了,忙掩卷問誰?卻又寂然。未幾,將欲展卷,又聞叩響,如前。生平素畏鬼,亦呼紫簫。而紫簫已垂頭熟睡,乃執燈自起啟扉。隻見蕙姑,靜立於扉外,驚避進房。蕙姑亦尾後而入。錢生愕然道:"小娘子寅夜至此,有何見諭?"蕙姑道:"聞君靜夜讀書,特來作伴耳。"錢生道:"小生自有聖賢為伴,請勿進內,男女之間,嫌疑不便。"蕙姑剔了燈煤,翻弄書帙,含笑而問道:"君乃風流名士,曾閱《西廂記》否?"錢生正容道:"此乃豔曲淫詞,豈入我輩之目。"蕙姑又雜以諧謔,多方誘生,而生終不能動。乃雙臉暈紅,含慍而退。自後,錢生防避甚密。一日,與王季文閑話,偶及蕙姑親事,始知其婿文長儒,乃順天府學,一貧如洗,不克糊口。錢生以叔鳴皋所付囊資有餘,且憐蕙姑之情,乃呼長儒,以五十金贈之。無何,已是八月初旬,錢生因試期已迫,謐慮凝神,擬經書題七個,做成七篇。及入場,《四書》題,悉如所擬,惟經題稍異耳。以後二三場,俱一揮而就,文藻燁然,若有神助。及揭曉,中在前列,鹿鳴宴畢,謝過座主房師,收拾行李,將欲南轅,適值鳴皋遣人以書付生。 生啟緘視雲:閱鄉書,知侄果巳奪標,使我老懷浣慰。此後更宜著鞭,把長安花一朝看盡,而錦裏言旋,一副爾叔眷眷之望,尤為至快也。我老矣,將營糟丘,投奔而隱。爾弟豚犬,不足為言。所以紹青氈而有高門之慶者,獨在汝耳。時屆歲寒,燕山雪花如鬥,惟侄加餮自慎為囑。外寄小菜數種,銀若幹,以為汝旦夕薪水之費,須逐件檢入。 錢生得書,行蹤遂止。然中心怏怏,一片相思,愈深幾倍矣。欲知春試如何? 雪夜聯詠,各敘幽懷,雖使兩人麵談,亦不過此。 以風流俊士而遇當壚美豔,宜乎。兩情繾綣,契若瑟琴矣。然能守正不亂,及在燕寓,又能拒絕蕙姑,此所以情雖深而不入於*之一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