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去留肝膽兩車輪
路不好走,可是要走。走,沒有路也走成了路;不走,有路也沒有了路。
這是條武俠的路。
武俠絕對可以現代化。從《遊俠列傳》、《刺客列傳》到《唐人傳奇》、《水滸傳》,其間有了絕大的變化。民初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的武俠小說,跟金庸、梁羽生有著絕大的不同。古龍以後的武俠小說,無論在題材、觀念、形式、節奏、包裝上都完全不一樣。就算武俠電影電視也亦然。從粵語黑白片放飛劍鬥法的時期,到胡金鑲的古典俠境,自李小龍的實戰武打至楚原的夢幻俠情,劉家良的傳統武道,徐克、程小東的浪漫、卡通化和特技化了的武俠電影,一直都在遞變中,也一直是在“現代化”。單止是張徹的俠義武打電影,就可分為傳統武俠、民初武俠直至現代武俠。惟其可以脫胎自“傳統”而可以“現代化”蛻變的“特質”,才證實可以“互存”下去,並推陳出新、生生不息。武俠,是具備這種“能量”和“稟賦”的。
武俠也一定可以現實化。武,在這兒不是打打殺殺、暴力的意思,而是“止戈”:停止幹戈,為的是和平。俠是知其不可為但義所當為者為之的意思。俠者需要的是正義感和同情心。這被工商業占據的時代正需要這種人性的人道的氣息。俠不一定要廝殺毆鬥,但仗義執言,持勇不阿,不管他是一名作家、政客、醫生、記者、律師、郵差、商人、司機……隻要有這點風骨,其實做的一樣是俠行。
我向來堅持“武俠”可以現代化和俠行能現實化的理念,自一九七七年起就從事“現代武俠”的創作,並出版過《今之俠者》一書。而今這《六人幫傳奇》係列,隻是延續昔誌,而且加上我對海外華人性情風俗的特殊認知,還有在詭異、科幻方麵多年來的興趣,以及在行文間“徹底”的“通俗化”:讓小說先要“好看”,而後求“好”——於是寫成了這係列小說。
記得在一九八七年的時候,有次去“車公廟”拜神,恰好司機先生是在報上追讀我連載小說的,很認真地問我為何不持續地寫下去,並且予我很大的激勵。我當時就答允他,我一定會寫下去的,可是發表有時會受製於報紙,有時要完成一個故事、一個係列、一個意願,總得要付出很大的心力、很多的周章、很多的曲折。譚嗣同先生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來表達他對救國大業的心誌,我的小願並沒有那麼可歌可泣驚天動地,但把古代背景但象征現代人性和現代背景延續古代俠情的武俠小說寫好,卻是我走下去至大至巨的動力,當在這條路上每一步都與我鞋底對抗的時候,這兩大理念卻成了我下筆的風火輪,無畏不輟地繼續走那千山路,攀那萬座峰,那也算是我的“去留肝膽兩車輪”了吧?一笑。
稿於一九九〇年五月一日:“尚書”大聚於廣西樓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