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豪塚五(1 / 3)

三十五

小癟三監造完小插三的墓園,沒有再回拆遷辦上班,而是回到蕞爾小域邊遠的鄉村,持家務農去了。

小插三的死,讓小癟三原本平靜的城漂生活,陡增了許多莫可名狀的負擔。檢察院方麵接連找他,探尋他究竟有多少知情的底細,軟硬兼施,綿裏藏針式地封閉他的話語權,直至暗含脅迫地提示他離開首府市,遠離是非之地。盡管他一直緘默不語,對檢方給出的通道不置可否,但這個毫無約束力的麻煩,還是讓他覺著卑鄙和討厭,也覺著離開這個騷擾的必要。拆遷辦這邊,雖然閑適優越且待遇豐厚,卻讓他很難適應,覺著毫無來由的餡餅,莫名其妙地就砸在自己身上,實在是件詭異的事情,更為神秘的是,小器在打到工資卡上造墳資金時間,同時卡上陡增了100萬元的彙款,這些優厚的工資待遇,闊綽的安葬資金,陡增的巨額彙款,給了他一個顯見的印象,就是金錢是件很隨便的東西,卻蟄伏著無限的深意,讓人得來時總伴著戰戰兢兢的怖悸。他習慣於苦力把命辛苦掙錢的踏實,對被施予的恩澤惠濟,有些天然的不適。細想下來,情知巨款或來自小康書記的夫人大金蓮的恩惠,感到既忌憚又無奈,不知是應得的酬勞,還是分外的賞賜,是預付的傭金,還是包身的贖買,想到小康書記貴人一般的知遇之恩,就有難言的不平和顧惜,想起大金蓮那婦人的女神般高貴之色,就有惶恐的敬畏和避諱,這樣雙重的擠壓,讓他不知該如何處斷。但真正讓他離開拆遷辦的原因,還是項目本身要占用大量的農田耕地,讓他無法接受,眼見著一片片田地被挖掘成一個個基坑,豎立起一座座塔吊,生長菜花稻梁稼穡瓜果的沃壤,頃刻間變成了忙碌的工地,對於一個離土城漂來說,或存在無數多改變命運的機緣,但小癟三的眼裏,卻看不出任何繁榮發展的征象,而是自身以及無數像自己這樣的農民失地的無依無靠,無奈無著,這樣一個狹促的心思下,讓他決絕地結束了城漂,回到了家鄉,去抱守田園牧歌的絕唱。

當然小癟三決絕地離開,並非沒有猶豫,他還是十分感念自己的幸運,感恩自己得到的許多恩澤惠顧,覺來世道給予自己這樣一個底層草民機會的彌足珍貴。但小插三的死難,讓他許多無以回報的感恩,彌足珍貴的機緣,絲絲添了些寒意,讓他認清了一個道理----權貴和富貴,跟普天下蒼生,原本是兩立的社會分裂。保有優渥與濟世民生並不兼容,權貴隆盛和富貴奢華,本質是小眾的獨享,全無平權均富的普惠。加持在自己身上的恩澤,通常表征著一種慈航善舉的宣諸,除了某個個體的幸運之外,無濟於普世蒼生。底層草民隻要有口飯吃,有個蝸居,能夠過個安穩日子,就算老天有眼,菩薩保佑了。即便有多少辛勞都得扛在肩頭,多少苦疾都得挨在身上,多少委屈都得咽在肚裏,多少夢想都得捱挪盼著望著,或者是今天,或者是永遠。耽想著去掙命,雞摸狗盜去偷去搶,不是勤謹人的勞作,賣身悅人為妓為娼,不是端莊人的尊重,趨炎附勢做奴做犬,不是良心人的行止,如果像小插三那樣活躍在名利場上,深陷在是非坑裏,或下一個犧牲品就是自己,終是空勞虛圖一場。不如回家種好一畝三分薄田,自耕自收,自給自足,農閑時,搬弄些手藝活,掙少掙多補貼家用,來得安生穩便。

離開之前,他央求小覷引領,覲見到了小康書記,壯著膽子麵秉了巨款事體,請求收回。小康書記則話左右而言他說:“回去作甚,經地種田,連個媳婦都討不上,能有啥出息。留下來幹吧,現在這個拆遷辦不合意,就到我夫人這裏來做,你阿姨很賞識你啊,可別辜負了我們的一片心意啊。”

“謝謝書記的大恩大德,您是我命裏的貴人,我就是肝腦塗地也報答不了您的關懷啊。隻是家裏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殘的殘,實在需要我回去把這個家扛起來。家裏情況好轉了,我再回來報答您。”小癟三堅定地說,他很清楚書記挽留意味著什麼,留下或一定改變自己的人生,但可以肯定是一個恥辱的人生,為了逃避這個恥辱人生的發生,是他決意離開這個荒唐怪誕城市的重要動因,其後小窟的聘任還是小器的雇用,都因著這個動因,而變得無足輕重了,不過是足斤足兩又多添些砝碼而已。在他樸素的人格底線裏,與其說遠離知遇之恩是為一個背叛,他寧願背負這個背恩負義的不譽之名,而抱守著貴人的天尊聖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