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相聚還離索
等待總是經不起變故,而希望很容易變成失望。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要成全他,成全他的抱負,他的不甘,他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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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我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過往,也沒有什麼值得講述的故事。”他的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傳奇的背後,也可能是讓人失望的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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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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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四月,薑國阜都。
金色晨光鋪呈十裏長街,直通天際。霍霍鎧甲、鐸鐸靴聲遙遙地從長街盡頭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響讓大地都隨之震顫。
幾十丈寬的街道上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的人群擠滿道路兩邊,執戟的士兵站成兩堵牆,這才勉強在中間留出一條不寬的通道。當那條通道盡頭出現模糊的黑點時,人群中也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一聲歡呼,接下來雷動之聲已經響徹雲霄。
我站在道旁的高閣上,在那歡呼聲中極目像遠方看去,隻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雲向這邊移動。心隨著那歡呼一起跳動,像有什麼要從胸腔之中跳出來一般。
薑國前不久攻下了位於南麵的赤國,今日便是大軍班師回朝的日子。我一路算著時間,趕在今日到達薑國阜都,是為了在這裏和兩個人重逢——一個是孟湜,那個曾經許諾了我一生喜樂的男子;還有一個是我的二哥,我在這世間最後的血親。
說是重逢,不如說是重生。
於這世界來說,我們都已經是已死之人。
三年前的楚國,我親眼看著他們在我的麵前死去,繁華歲月瞬間傾覆。
三年後的薑國,我要在這裏等著他們凱旋歸來,見證顛覆命運的奇跡。
在我恍神間,麵前的街道上爆發出一陣高呼,原來是那凱旋之師終於走到了近前,三位騎馬之人走在最前麵,正從南邊遠遠行來。幾乎是在一瞬間,我就在那一色的黑色鎧甲中,辨認出最前麵一排靠東邊的那人正是孟湜。
那一刻,隻覺得樓下的歡呼和喧鬧都安靜下來,隻能看到那一個身影從長街的盡頭向我走來。目光近乎貪婪地追隨著他,不想放過這重逢時分的每個細節。
然而,在欣喜激動的同時,心卻有那麼一絲絲的疼。此刻的他身穿黑色甲胄,一手按在劍柄上,神情冷然如三九寒冰,目光深沉似瀚海深潭,我記憶裏那個有著開朗笑容的少年,或許早已隨過往死去,化繭重生成了眼前的男子。命運的刀斧,是否向來都是這般殘忍?
第一次見到孟湜,是在我十歲時進入楚國宮城的那日。綿延的宮闕仿佛沒有盡頭,碧瓦如煙一直與天邊的朝霞相接,我站在玉階下,一抬頭就看到玉階盡頭的少年。他的目光凝於天際,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已有俯瞰蒼生的氣勢。那天發生的事已經漸漸模糊,唯有那個遠遠的尚看不清眉目的身影格外清晰。記憶裏的那一刻,漫天霞光也不及他臨風而立的風姿。
如今,這七年之後在薑國的重逢,一切都和那日有著驚人的相似,我不過換了一個俯視的角度,依舊是遠遠地凝望他,凝望他較從前愈加光芒耀目的側影。他從遠方走來,又向遠方走去,其間經過我所在的樓下時,似是有所覺,目光從人群中掃過像是在尋找什麼,卻終是沒有看到樓上的我,便又隨軍士向前行去了。
待到孟湜和他身後十幾個騎馬的將領走出很遠,我的心終於漸漸沉落下去——我一直都沒有找到二哥的身影。一路上便聽人說,此次出征赤國的年輕將領裏,除了孟湜便是二哥軍功最高,他怎麼可能不出現呢?他受傷了?或者……
想到這裏,驀地心下一寒,我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轉身下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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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阜都城中萬人空巷,滿街都是擁擠的人群,我折騰了一整天,直到黃昏時分才終於找到孟湜他們的住處。我不敢表明身份,隻對門房的人說是故人。對方聽我說姓“許”,急忙引我至廳中,竟什麼也沒有說就飛快向內跑去。
不過片刻,就看到孟湜走了出來,一身玄色的衣,是暗夜一樣的色彩。他快步走來,卻又在門口停下,怔怔地看著我。
我說:“我來了。”思念的萬語千言,到了這重逢時刻,卻原來是千端萬緒無從說起,終究隻說出了這一句。
他一步步走到我的麵前,像是要確認一般,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撫了撫我的臉頰。他指尖的溫暖,像是能夠直達心間一樣,刹那間就紅了眼眶。
下一刻,身體已經被他攬入了懷中。他的聲音裏透著恐懼和悲傷:“長樂,你終於來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環住他的背,笑著道:“隻許你假死讓我白傷心那麼久,就不許我也讓你傷心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