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節:龐豹的故事:(1 / 2)

1、一株草一滴露

龐豹一直都沒有弄清,那天酒保告訴他們ktv已經打烊的時候是多少點?他隻記得靈機的頭越來越低,最後隻把一頭黑發留給他的視線。走出校園時是十五個人,回去的時候還是十五個人,但氣氛明顯不一樣了。那些表白了的男生和女生摟摟抱抱,龐豹看在眼裏卻沒往心裏去。靈機那一頭傾斜的黑發在夜色裏仿佛一個傷心的夢,此後就一直纏繞著龐豹的心。可是,我能給她什麼呢?龐豹問自己。

實習了三個月的新快報社明確告訴他,不可能聘用他為正式記者。這不是社會第一次對他關起大門。對他來說,社會仿佛有一層透明的天花板,板那邊是所謂的上流社會,板這邊是下九流,雖然同處一個空間,但永遠觸不可及。龐豹的父母是那種無根的城市遊民,靠給城市出賣零碎的勞力換取飯食。連他們棲身的狹窄的房子都是租來的,與四戶鄰居共用一個廁所。在龐豹的記憶中,母親不止一次為找不到給他有營養的食物而掉淚。

偶爾外婆會來看他們,龐豹此生聽到最溫暖的一句話就是外婆說的:“別操心啦,一株草一滴露,老天爺既然生了你,就不用操心被餓死。”

這句話成了龐豹的座右銘,鼓勵著他走過迷霧遍布的童年,伴隨著他棲息過一處又一處狹窄的出租屋,在父母的歎息聲中仿如一朵奇異的花,讓他心頭始終保持著一個希望。

龐豹取下蛇皮殼袋,裏麵裝著他四年大學生活的化石。他出了學生宿舍,頭也不回地走出校園,將生活了四年的大學校園丟在身後。

時序已是炎夏,龐豹一件紅格子衫配上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五成新的布鞋,茫然地彙入繁忙的人群中。他沒錢乘出租車,也不想乘出租車,大學四年,他多次從天河客運站步行到學校,或者從學校步行到天河客運站,他已經習慣了。何況,畢業等於失業,並沒有任何緊急事情等著他去辦。他慢慢地走著,心裏充滿了惆悵。

廣州的人真多,車真多,一個古老的問題悄悄地侵入龐豹的內心:熙熙攘攘的人群,為所為而來?為所為而去?

買了票,茫然地在候車室坐著,茫然地穿過出口,茫然地坐上大巴。他倚窗而坐,望著繁忙的車站,茫然驅之不散,好比雨季的天幕,縱然偶有陽光,倏忽間又被烏雲填滿。

忍耐,忍耐。這是貧寒的生活帶給他的一項美德。

大巴的節奏讓他昏昏欲睡。起初他的心頭又浮起靈機的黑發,慢慢地,靈機隱入了迷霧中,他一步踩進了所謂的家,父母和他一家三口現在棲身的出租屋。父親照樣木訥地看了看他,母親上前拉著他的手。他說:“爸,媽,我大學畢業了,我不能再讓你們過這種生活。不能!”

他被自己的喊聲驚醒了,旁邊的乘客中奇妙地看了他一眼。大巴一個急刹,他認出來這是回到家鄉的最後一個收費站。

出了站,家鄉的風景迅速出現在眼前,一幢幢相似的高樓,路邊的大葉木,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在這座他出生成長的所謂的家鄉的城市,他實在沒有多少認同感。可是,除此之外,又哪裏是自己的家鄉呢?

時間還早,龐豹從架子上取下蛇皮袋,茫然地踏上故鄉的土地,腳步越來越沉重。人來人往,各忙各的,大概沒有誰有興趣對一位臉色茫然的年輕人多看一眼。這位年輕人不想馬上回家,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求。都說知識改革命運,可是,不給一個發揮的平台,知識如何改變命運?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想方設法養活自己,不要再給父母增添負擔了。

一張招聘廣告就在這時候落入他的視線。

2、麵試

若幹年後,當龐豹向他的發小們說起這段往事時,他是這樣評價的:有點像病急亂投醫,結果上了一個大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