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得很重,很虛弱,”休說,“發燒已經使她的腦子處於不正常的狀態,使她滿腦子都是些怪念頭。貝爾曼先生,要是你不介意給我做模特兒,那就太好了,你不必介意。話又說回來,我認為你是個極不友好的老——老饒舌鬼。”
“你真像個女人!”貝爾曼叫著說,“誰說我不願當模特兒?走吧!我就去。半個小時了,我一直在說我準備好了去當模特兒。天哪!這兒根本不是像約翰西小姐那麼好的人病倒的地方。總有一天,我將畫一幅傑作,這樣我們都將離開。天啊!等著吧。”
當他們上樓時,約翰西睡著了。休放下窗簾,一直遮到窗台,然後示意貝爾曼到另一個房間去。他們在那兒擔心地凝視著窗外的常春藤,然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那麼一會兒誰也沒說一句話。雨冷冰冰的,夾著雪花,下個不停。
穿著藍色舊襯衫的貝爾曼,像位遁世的礦工,坐在代替岩石的扣過來的鍋上。
第二天早晨,當休從一小時的睡眠中醒來的時候,她發現約翰西無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垂下的綠色窗簾。
“把它拉起來;我想看看。”她耳語式地命令道。
休滿麵愁容地依從了。
不過,瞧!在持續了整整一夜的淒風苦雨的狂吹猛打之後,一片常春藤的葉子仍引人注目地靠在磚牆上,它是藤上的最後一片葉子。靠近葉柄的地方依舊深綠,不過,那鋸齒形的葉緣帶著枯敗的黃色,它挑戰似的掛在一根枝條上,離地麵大約二十英尺高。
“那是最後一片葉子,”約翰西說,“我以為夜裏它肯定會掉。我聽到了風聲。今天它將掉下,同時我也將死。”
“親愛的,親愛的!”休說著,俯下憔悴的臉靠在枕頭上。“如果你不願想想自己,就想想我吧。我將怎麼辦?”
然而,約翰西沒有回答。在世界上,最孤單寂寞的事莫過於一顆靈魂準備踏上神秘、遙遠的旅途。當把她同友情和塵世聯結在一起的紐帶一根接一根地鬆開時,幻覺似乎就把她攥得越緊。這一天消磨過去了,即使在黃昏時分,她們仍能看見那片孤零零的常春藤葉堅守在葉柄上,靠著牆。後來,隨著夜色的來臨,北風又起,相伴的雨點仍舊打在窗子上,從低矮的荷蘭式屋簷口嗒嗒地下滴。
當天色大亮時,約翰西硬起心腸,吩咐把窗簾拉起來。
那枚常春藤葉仍在那兒。
約翰西躺著,盯著它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她向正在煤氣爐上攪動雞湯的休喊道:“我是個壞姑娘,休迪,”約翰西說,“有什麼東西使那最後的一片葉子住在那兒,啟示我我是多麼的可惡。想死即罪過。現在你可以給我拿點湯來,再來些摻波爾圖葡萄酒的牛奶,還有——不;先給我麵小鏡子,然後給我墊些枕頭,我要坐起來看你煮東西。”
過了一小時,她說:“休迪,我希望有一天去畫那不勒斯海灣。”
這天下午,醫生來了,他離開時,休找個借口走進門廳。
“機會對半開,”醫生握住休顫抖的小手說,“好好護理,你將獲勝。現在,我必須到樓下去看我的另一位病人。貝爾曼,這是他的名字——一位頂呱呱的藝術家,我絕不懷疑。也是肺炎。他又老又弱,病情危重。對他來說,已沒有希望;不過,他今天去醫院,這會使他舒服些。”
第二天,醫生對休說:“她已脫離危險,你勝利了。現在,營養和照顧——就足夠了。”
當天下午,休來到約翰西躺著的床邊。約翰西正心滿意足地織著一條非常綠、非常無用的披巾。休伸出手臂把約翰西連枕頭一把摟住。
“我有事告訴你,小白鼠,”她說,“貝爾曼先生今天在醫院裏死於肺炎。
他隻病了兩天。頭天上午,照管房屋的工友在樓下他的房間裏發現他痛苦得忍受不下去。他的鞋子和衣服全濕透了,冷得像冰。人們想象不出,在如此惡劣的夜晚他上哪兒去了。後來,他們找到一盞仍亮著的提燈,還有一架從原地挪動過的梯子,還有幾支亂扔著的畫筆,一塊調色板,調色板上還有調過的綠色和黃色顏料,還有——看看窗外,親愛的,看看牆上那片最後的常春藤葉。為什麼它從不隨風飄動,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啊,親愛的,那是貝爾曼絕無僅有的作品——在那最後的一片藤葉掉下之夜,他把它畫在了哪兒。”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