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不再問,轉而說起鋪子的事,“現下手裏沒有多的錢,還好木婂的爹做過幾天木匠,能幫著妝點鋪子,驍家三兄弟派了驍豹來幫忙,奴才約摸著十來日的功夫就能開業。”
錦繡點頭,又問了些鋪子的事,事無巨細地想了一遍,讓程峰定製統一的花盆,還有些零零散散的細節,兩人都捋了一遍。
說完這些,錦繡有些乏了,程峰便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屋內安靜異常,燭火幽幽,襯得錦繡的臉忽明忽暗。
那黝黯的眸子,逐漸布上一層冷凝,低低蘊蕩開一抹旁人看不懂的神情。
思緒沉淪,她想起十年前。
那時候她才六歲,父親進京述職,帶著她與母親一道,那是她第一次進京。
那時候,正是天真爛漫,純真不諳世事的年紀,看著帝京城的雄牆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便覺得是人間聖地。
母親帶著她穿梭於城中,買了糖葫蘆和用糖丸捏出來的糖人兒。
她笑著說要捏兩個猴子出來,帶回去送給大哥和幼弟。父親任職的地方苦寒,根本買不到這些稀奇玩意兒。
母親就笑話她:“這裏離家幾千裏,等你拿著糖人回去,恐怕都化成一攤糖水了。錦榮和錦程都是在軍營裏跟著師傅練功的男孩子了,豈會喜歡你這些小女娃的玩意兒。”
她便嘟起嘴,很是不高興。
正巧路過胭脂坊,脂粉香撲鼻,又見那些打扮妍麗的小姑娘都一個勁兒往裏頭鑽。她看著自己身上洗的泛白的衣裙,忽然有幾分自慚形穢的失落。
母親看在眼裏,笑著拉她進了胭脂粉。
她捧著一個小小的做工精良的掐絲琺琅的盒子,巴掌大的盒子就花了一兩銀子!
她心疼極了,小心翼翼地捧著,生怕被人撞了摔碎到地上。
一邊仰著小臉問母親:“母親,這是什麼?怎麼這麼貴?”
就有小姑娘“嗤”笑著,一臉鄙夷地從她身邊擦了過去。
她覺得窘迫極了。
母親拍拍她的小腦袋,笑著說道:“這啊,是能讓我們繡兒變漂亮的東西,等你大了,嫁了夫君,良婿一定會買好多給你。”
她羞得滿臉通紅,頓時忘了先前的窘迫,隻是心裏不禁有些失落。隻怕離開了帝京,就再也見不到這樣的好東西了,她就算長大嫁了人,那人也不會買給她吧,父親就從未買過東西給娘親。
這一兩銀子一盒的貴胄貨了,那可是一戶人家一個月的口糧啊!
父親的錢都贈給了窮人。
她皺著眉毛小尾巴似的跟在母親身後,聽母親甜糯溫柔的聲音:“皇後娘娘曾用過這家胭脂坊的東西,帝京有錢人家的太太都時興用這個,這家胭脂坊是眉家……”
……
錦繡回憶著那個場景許久許久,直到淚流滿麵。
誰能想到,十年前母親還曾笑嘻嘻地打趣她,要她以後有個好歸宿。十年之後帝京城還在,胭脂坊也還在,就連城牆邊上捏糖人的小販都在,母親呢……
十年前,這如聖地般富饒的帝京城,她夢寐以求。可現在,卻是前所未有的痛恨,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口空氣,都讓她感到無比的厭惡。
十年啊,一切終究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