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與沙漠的交界處,春秋時節,塵暴的襲擊常常是沒有預兆的。流沙像無法馴服的野馬,隨時會發脾氣。
比如現在,晴朗的原野忽然間狂風大作,天邊湧起的黃沙夾著碎石滾滾而來,吞沒每一寸行進中的空間,能見度迅速降低至不足三尺。
對於屯兵在這片大漠的漢家戍邊軍隊來說,這種極端天氣早已司空見慣。訓練有素的軍士們迅速撤離高處,躲進修築結實的封閉掩體之中。
當塵暴終於過去,校尉李奇從掩體鑽出來,卻看到一匹搖搖晃晃的馬兒掙紮著正靠近營地。顯然,這匹馬已遭受沙石重創,渾身都是血汙,堅持不了多久了。
李奇心中暗歎,馬的主人不見了,想來又是哪個倒黴的商旅進入大漠遭了不幸。對此李奇因為見得太多已經有點漠然了,被流沙卷走的人,根本連屍體都找不到。
跌跌撞撞的馬兒栽倒在營地門口的狼藉沙堆中,馬背上的包袱被甩到一旁,一點鮮豔的鵝黃色吸引了李奇的目光。
憑著直覺那不是普通的鵝黃色,果然,當李奇輕輕從包袱中抽出那卷鵝黃,特殊的手感質地和起首露出來的一行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讓他渾身一個激靈!天哪,這是大漢天子詔書!
他驚慌四顧,除了倒斃的馬,並無活人的跡象,顯然,他剛剛的判斷沒有錯,馬的主人---如今看來是傳詔的使臣必是在沙暴中遭遇了不幸。他匆匆將詔書瀏覽了一遍,頓時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快……快去前哨報告厲將軍!”李奇顫抖著聲音對士兵大喊。
長安。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燕王劉選的豪華府邸此刻已燈火明亮。重重院落深處的一座小樓裏,一個身著樸素青衣梳著兩個圓圓抓髻的少女正在布設晚餐。
“阿細,我不是說過一點點肥肉都別讓我看見嗎?”
“阿細,這種涮鍋水也能叫湯嗎?”
“阿細,你是打算用這麼硬的饅頭噎死我嗎?”
……
少女認命地等待著翁主尖利的聲音響起。這是每天必須的功課唉。王爺應酬多,經常不回府吃飯,夫人則吃長素,所以翁主的餐食都是另備的。
阿細,是燕王寶貝女兒長平翁主的貼身丫鬟,因為與翁主年齡相仿,阿細從10歲起就被指派服侍陪伴翁主。最初還好,女孩們兩小無猜,阿細性格柔婉,長平活潑要強,有了阿細的陪襯,長平的翁主範兒更足,笑聲也更響亮。
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阿細感覺到翁主越來越討厭自己了,無論她再順從再聽話,也無論她像隻小狗一樣多麼努力地適應主子的喜怒無常呼來喝去,翁主對她的不滿還是與日俱增。
阿細很苦惱,她真的希望翁主喜歡自己,希望王爺和夫人喜歡自己,希望府裏的每一個人都喜歡自己。沒有燕王,她早已是一堆白骨,所以在她所能預見的生命裏,好好為燕王府做事就是唯一的追求。
可是,傾盡全力還是做不好,這怎能不讓阿細愧疚呢。有一天,洗衣服的對她歎氣:“阿細啊,誰讓你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要是醜一點就會好過一些了。”
從此後,阿細再也沒穿過好看衣服,不是青色就是灰色。管事房分發服裝時她總是最後去,沒人要的款式最土最次的她都照單全收。不合尺寸,阿細就卷卷袖子束根腰帶來解決。饒是如此,她在翁主閨閣的日子並沒有什麼改善。
阿細對著滿桌精致的佳肴深深吸了口氣:“寧依貝,別灰心,總有一天翁主會看到你的好。”她給自己打氣。滿府的人都叫她阿細,沒人再記得她的名字,可是,她自己不能忘。為了不忘,進府十年她始終在心裏叫自己的本名“寧依貝”。這個名字,是和曾經的家、死去的爹娘唯一的聯係了,不能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