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有十四座冰域,十四座妖域,十四座風雪銀城。
因此喚作北冰十四域。而北冰十四域自七百六十四年前,便姓一個賀字。
此時初春,是清晨,有春雨。
大慶京都的人們才在綿綿細雨和風裏醒過來,就聽見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流竄出來的消息。
活了十七年,賀家小郡主終於出北域,即將來京都臨安定居。
不過人們喝盞早茶的功夫,這條消息大街小巷盡知。
與此同時,賀家小郡主剛剛從馬車裏麵醒過來,馬車雖然是走在官道上但並不顛簸,一來是拉車的馬乃是北域獨有的藍眼白麟馬,天下著名的神駒。二來她的馬車裏麵鋪了厚厚一層由天狼妖王毛發編織而成的白毛軟毯。
天狼一族身上的毛皆是灰色,唯有脖頸後方一指長兩指寬的地方為晶瑩透明的雪色。這樣的毛發,觸之生溫,心有暖意,加隻有北域才有,更加珍惜。富人用之不起,貴人也用不起,唯有“富貴”二字皆存的才能勉勉強強的願意在冬日最為寒冷時取出一些放在身上。
然而身嬌肉貴的小郡主對於鋪滿了馬車內壁的雪白毛毯沒有絲毫感觸,唯一的感覺也僅僅是這種初春日子用起來還算舒服。
小郡主覺得自己已經睡得夠久了,再睡下去對身子不好,於是她坐起來,揉揉眼睛,先是理了理頭發,然後問馬車外麵的車夫:“我們到了哪裏?”
趕車的車夫是兩位車夫,一位灰撲撲的七十老者,一位明亮橙紅的十七少女。
七十老者一對灰撲撲的眉毛掛幹瘦老臉上麵,身上披著件蓑衣,蓑衣裏頭是把沒有刀鞘的刀,頭上一個鬥笠斜斜壓下,他全身都是灰撲撲的,隻有他嘴裏刁著的那根細嫩春草是綠色。
老者沒說話,四十年前江湖稱為“默刀”的明屠狗沒有說話的習慣。那時候他的刀術已然是天下頂尖,然而給別人的印象依舊是先沉默,才是刀客。四十年後的現在,他的刀術不知精進多少,可沉默未改。
回答小郡主的是老者身邊一襲橙紅衣衫的少女,出口嗓音清麗美妙如宮鈴,惑人心幽:“小殿下,我們將要行到五定河邊,距離玉海城還有一日路途。”
“嗯……”小郡主懶洋洋的應了一聲,隨手拿起馬車一角的鏤空內鑲銀鈴翠玉球在手上把玩,不免帶著神往好奇的道:“聽說玉海城裏那座五彩虹橋實在美得讓人心醉,也不知道有多美,比我們冰域的風雪銀城還要美嗎?”
橙紅衣衫的武曲輕笑出聲,發覺拉車的藍眼白馬走得偏了,手腕輕輕抖動,銀絲絞成的馬鞭輕輕落在馬臀後方,這神駒就乖巧的走回正道,單單這般舉重若輕的手段,足以證明她成為開陽領絕不僅是緣自賀家三夫人的青睞。
賀家有私軍,喚作銀甲軍,按北鬥七星分七脈,開陽乃是七脈之一。
“我之前和三夫人來過玉海城,確實美不勝收,”武曲一邊眯著眼回想四年前來過的那一次,一邊回答:“五定河的虹橋與我們冰域的風雪銀城是不同的。風雪銀城勝在雄偉,那麼虹橋便是勝在絢美。”
小郡主眨了眨眼睛,腦子裏麵想了想,做出個比喻來,“那麼我們風雪銀城就像是青石一樣,而虹橋是漂亮的翠玉?”
她說完話,自己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兩個比喻物用得相差太多,世人眼裏的青石怎麼能與翠玉相比,且這個用不值錢青石比作風雪銀城的還是風雪銀城少主人,不由得“噗嗤”一聲笑起來。
小郡主笑歸笑,她依舊不覺得自己的比喻出了問題,比起僅僅隻是觀賞用的翠玉來說,她確實更喜歡能鋪橋做路也能搭屋為人遮風擋雨的青石。
她覺得自己雖然做不了青石,但享受著青石給自己遮風擋雨的同時,不能輕視這些東西。
這樣的想法來源於賀家的家教,同樣來源於整個北域。
所以,沒有人可以輕視任何一個從北域走出來的人,哪怕他隻是個屠夫,是個貨郎,是一個最卑微夜夜守城牆的士兵。
我既身在北域用性命為你們力拒妖族,你們又怎麼能輕視於我粗蠻,瞧不起我不懂禮數?
這是所有北域人的想法,在賀家銀甲軍鐵蹄踏遍所有不服之人之後,更是整個天下的想法。
小郡主是北域人。
小郡主也有這樣的想法。
隻可惜小郡主心裏麵明白,自己這一生怕是做不了青石,隻能做一塊漂亮溫潤的玉石頭。
她不會武功修行。
當今天下不管刀槍劍戟佛道魔儒,盡數分為九品。九品至高,一品最低。
然而舉世皆知,大慶首屈一指的北域賀家,世代享有見君不趨、稱臣不名、劍履上殿這三樣無上特權的家族,有一位不能修行的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