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有個兒子,是我偶爾翻她影集時知道的,但隻有一張繈褓中的照片,胖嘟嘟的。唐欣輕描淡寫地說,離婚時判給他父親了。我問她,沒去看過嗎?唐欣不在意地說,判都判給他了,還去看他幹嘛?

看唐欣不以為意的樣子,我想,像她這樣灑脫犀利的女人,也許有兒子反而是累贅。

那是我工作後的第二年,母親忽然從湖南坐著硬座風塵仆仆地來了。我埋怨她怎麼不坐臥鋪。她說:“車子跑一半就沒人了,跟坐硬臥一樣的。”

那天母親一進門,我就催她給我和唐欣包餃子。唐欣打趣地說:“看把你孝順的,你媽媽這麼遠來看你,還讓媽媽給你包餃子。”

那天母親還是包了頓餃子,味道好得讓我們把餃子湯也喝掉半鍋。晚上,我陪母親在客廳看電視,廣告的時候,她忽然對我說:“小二啊,你哥下半年結婚,你知道不?”

我點點頭。

“錢……有點不夠。你在上海工作也挺好的,能借給他三萬不?”

母親吞吞吐吐地把她來的目的說了,可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存折裏有三萬三千塊錢,是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哥哥說是借,可是結婚擺酒,買房還貸,還錢自然遙遙無期。

“婚禮不能省著點?”我問。

“不成,親戚朋友都看著呢!”母親理直氣壯。

這事不在電話裏說,卻要坐著硬座來找我談,母親肯定是要誌在必得了。我想拒絕,又張不開口。唐欣卻開門出來了:“阿姨,這錢不能借。你光看見你女兒風光,沒見到她辛苦。我是眼睜睜看著她怎麼把這點錢賺回來的。”

“我們家的事,”母親黑著臉說,“你不懂。”

唐欣卻拉著我母親的手說:“我不懂你們家的事,但我懂你女兒。我也是一個人熬過來的。她哥哥在家,沒錢也有親戚朋友照應。可是一個女孩孤身在外,沒錢防身怎麼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

最終,母親沒帶一分錢離開了上海。我坐在回程的地鐵上,一路沉默,心裏很內疚。

“親愛的,人一輩子總要學會用拒絕來保護自己。”唐欣拍了拍我的手說,“隻有自私的人才會說別人自私。用自己的痛苦成全別人的招搖,不是高尚,是傻。就衝著你哥讓你媽媽坐火車硬座來找你借錢,你就不應該借給他。”

直到那天,我才懂得唐欣緣何自私得那樣理直氣壯。她有她的真理,一個女人用半生的艱辛,悟出的真理。

不久之後,我就和公司裏的同事付斌談戀愛了。付斌要我搬過去,和他同住,省房租,省電話費,促進感情……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多。可我卻拿不準主意,畢竟我和他隻談了兩個月的戀愛,一切來得太快。

而就在我猶豫不絕的時候,唐欣卻告訴我,她要回老家了。因為她13歲的兒子病了,患了骨癌。巨額的醫藥費讓他的父親把他拋給了唐欣。我從沒見過唐欣那樣憔悴,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唐欣做了一桌子菜給自己送行。看我難過的樣子,她反而笑著說:“別哭啊,這會兒我最不能見眼淚。”

我點頭,明白她的意思。那天我們喝了酒,有些失態。我問她怎麼不和那個男人打官司。她喝了口酒說:“打官司要很久的,我等得起,我兒子等不起。”

我想起她看兒子照片時的淡然,說:“這麼多年都不見,你又何苦?”

唐欣忽然抬起頭,看著我說:“你不懂的。他過得幸福,我不會去看他;他過得不好,我一定要在他身邊。因為我是他媽媽。親愛的,你要記住,女人可以意氣用事地愛一個人,但不要輕易把自己沒底線地交出去。”

唐欣說完,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哭了,為了我們的分別,也為了一個女人的辛酸與決絕。

第二天,唐欣拖著行李離開的時候,把沒住完的房費和押金塞在我手裏。我不想收,她比我更需要錢。但唐欣卻堅定地說:“你住進來的第一天我不是跟你說過嘛,我決不占你一分錢的便宜。”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唐欣,但她教給我的東西,我卻一直都記得。雖然我曾一度討厭她的苛刻和現實,但她那些細致的道理,卻讓我在女生到女人的蛻變中,沒走錯過一步。

我現在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搬去和付斌同居,因為我們在幾個月後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