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把自尊扯下來當擦腳布踩。我漸漸成了一個厚臉皮,初中時就已經學會討好男孩子,隻是為了吃一頓較好的午飯。關於我的父親,我不怎麼恨他,也從未叫過他一聲爸爸。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幾乎從未打過招呼,各過各的生活。客觀一點說,直到那個時候他都是一個英俊的老浪子,講起笑話,所有的女人都能被逗笑。我離開家之後還見過他一次,那時他已經老了,可是手邊還是挽著年輕的、充滿鄉土氣息的、看起來很好騙的女孩子。而我在二十歲的時候,也會對四十歲的大叔心懷好感,因為他們太懂得照顧女孩子,但我真心希望他們照顧的,不是別人的孩子。
前塵往事,無需再提。生活教給我恨意從來不能解決任何事情,蠶食的隻是自己。所以我不恨任何人。愛情是怎麼回事我也略有所知,但我不會步你的後塵。現在我坐在窗明幾淨的房間裏說著看似理智的話,心疼我自己。我多想穿越時光見一見年少的自己,請她吃一碗冰淇淋,買一條新裙子給她,告訴她不要害怕,將來你會有很好的人生,一切都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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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少時我就在盼望長大,總覺得當我成為一個大人,生活就可以不用那麼糟糕了。長大之後我才明白,其實長大之後生活未必就會更好,但至少不用為別人的錯誤買單。尤其當這個“別人”是你的父母的時候。
豆瓣上有一個小組,叫做“父母皆禍害”,大部分人都在感慨,童年不幸帶來的最大傷害,是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去愛。
長大後,離開家,我過得很好,活潑開朗,懂得與人相處,也不害怕付出。這些年來我看過許多許多書,明白該怎麼調節自己的心情,亦懂得苦難也許不一定要經曆,但是應該理解。我試著去理解你,在青春年少時遇到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孩,為此半生痛苦,也許你覺得值得,那麼別的就不重要了。
然而你還是沒有辦法讓我產生一絲的愛。上一次春節回家,我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們都在炫耀山寨機的功能強大,鄙視去商場花幾千塊買衣服的男女都是多麼傻逼。我坐在那裏一語不發,你數落我這麼多年一事無成,那大概是天下所有內心虛榮表麵謙虛的父母的統一招式:告訴別人自己的孩子多麼糟糕,是為了讓別人誇耀一下他其實還不錯。但你說的話未免太過難聽,導致大姨都罵你說:“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麵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你幹嗎還要這樣說她?”
接著你又哭了。我不懂你的眼淚是從哪而來,怎麼可以那麼多。你哭泣的姿態那麼誇張而矯情,我仿佛穿越時光看到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哥哥姐姐隨便說你一點什麼,你都可以賣萌撒嬌地討父母的歡心。但現在你已經接近五十,沒有人再去為了你而象征性地罵罵別人。你還是沒有長大,場麵有點尷尬,你甚至都不懂收場,依然在哭。
每年的春節、元宵節、母親節、中秋節,你都會收到我送你的禮物或者錢,因為你用電視上播過的歐萊雅,所以你在村裏很受羨慕。但當你得知那一盒子瓶瓶罐罐是四位數的價格,還是會暗示我相比這個,你更喜歡現金。你又結了婚,對方對你很好,下雪天,願意幫你脫掉鞋子暖腳。你的三個孩子已經長大,有了各自的生活,逢年過節也會輪流或齊聚一堂地去看你。有一年我真心想過回去看你,但的確是訂不到票。我在電話裏這樣告訴你,你卻說:“為什麼別人都買得到?”
電視上是春運的幾億大軍,廣州機場和火車站人頭攢動,連央視都承認車票難買,隻有你看不到。你隻是習慣性地數落我,就像我年幼時有一次被請家長,因為所有人的教輔書都買了隻有我沒買,因為你根本不覺得一個學生買教輔書是應該的,你沒有給我錢。但即便是跟老師對峙的時候你也依然不覺得是你的錯,你也不明白我被罰站在走廊裏,聽著朗朗的讀書聲的時候在想些什麼。
可是我並不怪你。
隻請你原諒我這樣刻薄你,我站在一個女人的立場去旁觀另一個女人,你貧窮困苦,你半生不幸,你沒有文化,這些不是你的錯,你隻是一個跟著命運隨波逐流的女人。也許你是愛我的,但我真的無法接受這樣的方式。我尊敬你,心疼你,祝福你。隻是我可能不會愛你,因為我們錯過了最好的,可以相愛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