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略掀髯笑道:“我保舉總不錯,而且這折子上得也妙。我的折子,是十九到京;十八,謝小林侍禦早有一折,密保了你。內閣於二十日奉著上諭,也行文來了。”說著,便走向幾子,將折子展開,檢出一張紅單條,遞給荷生。見上麵寫的是:
兵科抄出,正月二十日,奉上諭:河南道禦史謝嘉樹奏稱,五品銜舉人韓彝,學宮韜鈐,材堪將帥,現為並州大營延理軍務;前年元夜,蒲關奏凱,悉伊運籌之力,與明祿年終密保折內,語悉相符。著即授兵部給事中,仍留本營參讚,該部知道。欽此。瞧畢,說道:“幸是小林折子是先一日遞的。譬如小林折子後一日,大人折子先一日,倒象小林附聲氣了。”經略道:“這都是先生的福大!”又附耳道:“聽說秦王召見時,也曾保過先生。”荷生接著道:“如今求大人別這樣稱呼。論統屬,大人是個堂官;論保舉,大人是個恩師。”經略道:“好,好,我們兄弟稱呼吧。”坐一會,就也進去。
自此,荷生算是並州小欽差。遂趕緊備了謝恩的折,由經略代奏。經略即將此次荷生督兵出關防剿情形,也一並奏明。次日卯刻拜發。當下通省官員、本地鄉紳及營中幕友將校,賀喜者麋及至遝來。荷生有見有不見。直鬧到定更多天,剛欲歇息,又是癡珠來了,說道:“何如?班生此行,無異登仙。”說得荷生也笑了,執手數語而別。
次日,紫滄是卯正匹馬先走,四站趕作兩站。荷生為著經略暨文武官親送出城,到得未正,才抵青龍鎮。是日大風,一隊轎馬行土嶺間,蜿蜒逼仄,兼之土無泉脈,僵峙枯立,經風簸揚,塵垢岔集。將至忻州界,風刮愈烈,飛土如雨。荷生轎中口占七古,是:
祖龍鞭石石未盡,破碎棄置西山涯。
生公說法不到晉,遂令千載成頑沙。
行人策馬頻來往,輪蹄誤聽風波響。
誰信元戎十丈旗,借作桃根兩枝槳。剛才吟完,前行帥字旗轉出山坳。三聲炮響,忻州文武宮接出界上。荷生不免下轎酬應一番。
此時天色將黑,等得燈籠火炬一起點著,再走十餘裏,已經八下多鍾。燈火中遙見遠遠一簇人馬.知是顏、林二將排隊迎接。望著帥旗到了,吹起角來,炮聲一響,撾鼓三通。行館門前,奏著細樂;荷生的轎,軟步如飛,進行館去了。青萍傳出令箭安營。森嚴甲帳,燈火齊明;刁鬥傳更,旌旗閃影。二更後,荷生自出營外查了一回,頗覺整齊嚴肅,心中高興,便作了一詩,題:
陌上何人賦草熏?無端祖帳感離群!
天連野戍生邊氣,風卷平沙作浪紋。
斷澗經年惟積雪,空山有用是生雲。
獨憐天下方多事,鴻雁中宵不忍聞!
第二日風定,卯正起馬,按隊上石嶺關。遙望忻州城郭,在高風陂陀之際。繞鐵笄山下,行河灘沙石中,三十裏外,路始平坦。春融冰釋,土脈上浮,途間往往水溢。度田間阡陌,到了忻州城。人煙稠密,百貨畢會。帥旗一到,父老扶杖,婦孺聯裙,道旁頓如堵牆。州官迎入行館,打尖,尖後行平野中。時方東作,隻見扶犁叱犢者,於於而來,喁喁而視,正如一幅圖畫。那崞縣官員,又接來界上了。
第三日由金山鋪起馬,五裏忻口,兩山盡處,鑿石為關,一夫當之,萬夫莫敵。遂沿滹沱河至紅崖灣,尖北賈鎮。不一時,過了崞縣,城在土嶺之巔,土多崩裂,城亦傾側不整,道途觀聽,自不及忻州熱鬧。四下多鍾,到得行館。轎子剛進屏門,鉦鼓聲中,忽見紫滄行裝站在台階上。荷生喜極,打著護手板,護轎營弁忙將轎扶下。紫滄搶迎過來,荷生趕著下轎道:“你怎的又轉回來?”紫滄正待答應,荷生瞥見上屋有個豔妝侍兒出來,凝眸一視,卻是紅豆站在簾邊。
荷生這一喜,如陡見家裏的人一般,說不出話,連紫滄怎樣說也不聽見,隻拉紫滄向月台上走來。才上月台,又聽得簾內環佩之聲,珊珊已到門側,更是心花怒開,向紅豆道:“你來接我麼?”紅豆打開簾子,笑道:“娘也來了。”荷生早見采秋倩影亭亭,臨風含笑。兩人執手,喜極而悲,各自盈盈淚下。半晌,荷生向紫滄道:“我不是做夢麼?”紫滄道:“坐下再說吧。”方才坐下,青萍回道:“代州官員稟見。”采秋、紅豆退人裏間,紫滄也退出東廂。荷生一起一起的接見。直至上燈,才有空和采秋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