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滄也向賈氏說道:“你的議論固是,但有數節不大妥當。起先你不答應我,我這會可以不管。藕齋口口聲聲答應,隻要二千兩身價,問了你,你也這般說。如今人家通依了,銀子也兌齊了,你卻不情願,教我怎樣對著韓師爺?教藕齋更怎樣對得我?此一節,你想妥當不妥當呢?再貝,采秋年來心事,你也看得出,是要擇人而事。好好一個韓師爺,明年就是殿撰,人家巴結不上。你許了,卻賴起來,無論事不可測,就使平安撒開手,也還可惜。而且千金買妾,是個常事,到得二千金的身價,就也肯加倍破鈔了,你以後何處再尋這機會?”賈氏道:“去年答應,是那老東西逼著我。他會答應你,你和他去講。我心愛的兒女,隻有這個女兒,犯不著嫁那姓韓的去做妾。他會做官,他家裏還有人,封誥也輪不到我女兒身上,與我更沒相幹。別人稀罕他二千兩身價,我姓杜的卻看似泥沙。這會要了他的銀子,以後他做了官,今日去東,明日去西,千山萬水,我從何處找我女兒見一麵?”說著便哭起來。紫滄見話不投機,隻得委婉說說,走了。
采秋從這日起,翠眉懶畫,鴉鬢俯梳,真個一日之中,回腸百轉。
光陰荏苒,已是燈節了。雁門燈市,比太原尤為熱鬧。紫滄和一個楊孝廉逛了一回燈,趁著月色,步上碧霞宮的呂仙閣來,倚欄凝眺。忽聽得隔牆叮當彈起琵琶,先是一聲兩聲,繼而嘈嘈雜雜,終而如泣如訴,十分幽咽;正將手按著工尺,畫出字來,聲卻停了。楊孝廉道:“我聽出三字來,是‘空中絮’。”紫滄道:“你曉得這隔牆是誰呢?”
楊孝廉正要答應,那琵琶又響起來。隻聽得嬌聲騫舉,唱道:
“門外天涯,”隻第四字聲卻咽住。停一停,琵琶再響,又唱道:
“知今夜汝眠何處?滿眼是荒山古道,亂煙殘樹。離群征馬嘶風
立,衝寒孤雁排雲度。”楊孝廉道:“好聽得很,真個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紫滄不語。接下唱是:
“歎紅妝底事也飄零,空中絮!”唱停了,琵琶聲劃然一聲也停了。楊孝廉道:“這不是‘空中絮’三字麼?真個四弦一聲如裂帛,淒切動人。”紫滄道:“這支詞,我是見過,不想他竟譜上琵琶了。”
楊孝廉道:“調是《滿江紅》,我卻不曉得此詞。”紫滄道:“你聽!”隻聽得琵琶重理,又唱道:
“沙侵鬢,深深護;冰生麵,微微露。況蒼茫飛雪,單車難駐。昨宵偎倚嫌更短。”到這一句,唱的聲便咽起來,琵琶的手法也亂起來,以下便聽不出,就都停了。紫滄十分難受,楊孝廉道:“怎的不唱了?”紫滄慘然道:“以下的詞還有四句,是:‘今朝相憶愁天暮。願春來及早,報花開。歡如故’,”楊孝廉道:“你怎的見過這支詞?”紫滄道:“你道唱的是誰?”楊孝廉道:“我都不曉得。”
紫滄道:“這隔牆就是杜家,唱的就是采秋。這詞是他來時,韓荷生做的送他。他裱起來掛在屋裏,我因此見過。如今卻譜上琵琶了。”楊孝廉道:“怪道彈得如此好!他好久不替人彈唱了,我今日出來就值!隻他不是要嫁給韓家麼?”紫滄道:“韓家的銀,早就兌在我鋪裏。不想他媽可惡得很,臨時又翻悔起來。”楊孝廉道:“他爹呢?”紫滄道:“他爹倒好說,就是這兩個老東西不和,鬧起風波。如今是一個依,一個不依。”楊孝廉道:“我聽說身價是二千兩,這就算頂好的機遇了。他媽還刁難什麼?”於是兩人說說,下得閣來,各自步月分路而去。正是:
三五月團外□囗,六街春如許。
獨有傷心人,自作琵琶語。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