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中奸計淩晨輕寄柬 斷情根午夜獨吟詩(2 / 2)

紅豆掀開簾子,在門邊伺候。他母女二人就進房來,賈氏坐下,說道:“韓師爺好幾天不來,今天卻送甚柬帖兒,叫你這樣苦惱?”采秋道:“他做了兩首詩,要我和韻,我卻沒來由去苦惱,難道是怕做不出詩來麼!”轉說得賈氏和紅豆都笑起來了。采秋就也笑道:“媽,你沒有梳頭,我今日卻和你梳個頭吧。”於是笑嬉嬉的拉著賈氏到妝台前坐下,替他篦了頭,盤了一個合。說說笑笑,擺上飯來,吃了。又邀賈氏同去看看蘭花,便過賈氏這邊來坐,到午正才自回去。賈氏見采秋這大半天喜歡得很,便不說長道短。

轉盼之間,早是七月初四五了。這日,小岑、劍秋乘著晚涼,都來看視荷生。荷生談吐,全沒平時興會。兩人談及愉園,荷生便無精打彩的說道:“我們講我們的話吧。”小岑、劍秋遂不提起。後來劍秋提起那天所言秋痕逃席一事,小岑不曾講完,要他接將下去。小岑隻得將自己領著秋痕、丹□的情狀說了。說得劍秋、荷生都笑起來。又說闖人汾神廟西院,秋痕見了癡珠聯句。

荷生等不得說完,便問道:“這癡珠可姓韋麼?”小岑道:“可不姓韋!你也該曉得這人。”荷生便高興起來,說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他雖比我們早些出山,究是我們一輩。”就將花神廟、蘆溝橋兩國相遇,及長新店打尖,見壁間題的詩款是“韋癡珠”,因疑兩番所遇就是此人,一路想趕著他,竟趕不上,講了一遍。就說道:“我至今心上還是耿耿,如今相見有日了!”便哈哈的笑。劍秋道:“我聽見武營裏公請一位師爺,住在秋華堂,也疑就是此人。”小岑道:“不錯!”遂將那日心印所說癡珠此來情事,及遇著李夫人的話,複述一遍。

荷生大喜道:“早上李謖如正下帖請我秋華堂,我為著官場私宴向例不去,且近來心緒不佳,想要辭他。這樣說來,卻要破例一走。”就向跟班要過李家請帖,遞給二人看,道:“不是‘席設柳溪秋華堂’麼?”又向跟班問道:“初七這一天,李大人請幾個客?營裏公請的韋師爺就住在秋華堂,想必在坐。你們再探聽著。”跟班答應。荷生當下很喜歡了。二人複閑話一回,就也散去。

荷生送二人去後,見新月東升,碧天如洗,滿庭花影,嫋嫋婷婷。寓齋光景,正自不惡。惟心為事感,便覺景物如故,風味頓殊。便步入裏間,四顧寂寥,無人可語。因想起芙蓉洲與采秋目成眉語,何等綢繆。曾幾何時,而人是情非,令人不堪回想。因喚青萍焚起香篆,磨墨展箋。荷生提筆,寫出《采蓮歌》四首道:

隔水望芙蕖,芙蕖紅灼灼。

欲采湖心花,隻愁風雨惡!

今日芙蕖開,明日芙蕖老。

采之欲貽誰,比儂顏色好!

扁舟如小葉,自弄木蘭槳。

驚起鴛鴦飛,有人拍纖掌。

誰唱《采蓮歌》,歌與儂相接。

珍重同心花,勸依莫輕折。寫畢,朗吟一遍。意猶不盡,又取一箋。青萍剪了燈花,見荷生提筆就箋上寫《相望曲》三字,複另行寫道:

相望隔秋江,秋江渺煙水。

欲往從之遊,又恐風浪起。

相望隔層城,居城不可越。

中宵兩相憶,共看半輪月。寫畢,又朗吟一遍,向青萍笑道:“你懂得麼?”青萍不敢答應。

荷生便將《采蓮歌》再看一看,說道:“出水芙蓉,晚風楊柳,我自謂似之;隻鎮日是你們焚香捧硯,好不得沒詩情也!”青萍碰了這個釘子,卻不敢走開。消停一會,伏侍睡下。荷生因想道:“香山垂老,身邊還有樊素、小蠻;蘇東坡遠謫惠州,朝雲也曾隨侍。我如今決計買一姬人,以銷客況吧。”又想道:“倘有機會能夠無負紅卿夙約,這也遂我初心。隻是采秋如此,紅卿可知。況人別三年,地隔千裏,我不負人,正恐人將負我!”輾轉一會,又憶起日間小岑說的韋癡珠來,因想道:“人生遇合,真難預料。咳!去了一個杜秋娘,來了一個韋蘇州,我客邊也算不十分寂寞了。”

看官聽著,荷生這一夜不特將采秋置之度外,即紅卿也置之度外,又曉得癡珠指日可以相見,便像得道的禪師一般,四大皆空,一絲不掛,呼呼的睡著了。正是:

腸熱翻成冷,情深轉入魔。

迢迢蓮幕夜,曲唱惱公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