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同秀醉了,乘著酒興,便向碧桃家走來。見大門未關,便悄悄的步入院子,一家俱無動靜。上房、廂房,燈光都不明亮,徑進堂屋,房門卻關得緊緊的。微聞裏麵一陣尤雲□雨之聲,生辣辣的突入耳來。當下同秀掀開簾子,將腳把門一踢。不想門雖踢倒,同秀的酒氣怒氣一齊衝上心來,人也倒了。碧桃和那人正在好處,忽聽“嘩喇”一聲,驚得打戰,忙把煙燈吹滅,倒轉喊他媽:“拿火!”
他媽從睡夢中聽見響,又聽見他女兒厲聲叫喚,陡然爬起,應道:“什麼事?”剔起燈亮,點著燭台,剛掀簾子,瞥見有個人影出去,疑是猴兒,便叫一聲,不見答應。再瞧大門,是洞開的,說道:“這時候門也不關,猴兒跑到那裏去?”碧桃不敢下炕,急得喊道:“先拿個火上來吧!”他媽忙著閉上門,趕到碧桃屋裏。隻見門扇倒在地下,一個人覆在門上,煙燈已滅,碧桃坐在炕沿上係褲帶。急將燭台將那人細瞧,卻是錢同秀,酒氣醺醺,流涎滿口。便問碧桃道:“怎的?”碧桃道:“我好端端的在煙盤邊睡著了,曉得他是什麼時候來!也不叫人,就這樣的拍門擂戶,驚醒了人,他卻挺倒了。”那婆子一麵聽碧桃說話,一麵將手摸著同秀的額,卻是熱熱的,便說道;“他醉了。”碧桃就也下炕瞧著,反笑起來。婆子將煙燈點著,說道:“你叫他醒吧。”碧桃道:“我憑他挺著,叫他做什麼!”婆子不過意,將手絹把他唾涎抹淨了,連聲叫著,忽聽見打門,婆子一麵答應走去,一麵說道:“施師爺是什麼時候走的?我怎麼一躺就全不知道了?”開起門來,看是猴兒,便罵道:“小崽子!你跑了,也不叫人關門。”絮聒一會,便叫他幫著扶同秀上炕,把門上好。
這同秀到了三更,才醒過來,見碧桃坐在身邊,笑容可掬,眉目含情,便將手攏將過來,說道:“我是什麼時候來的?”碧桃笑道:“你還問嗎?你酒醉也罷了,怎的把門踢倒,卻挺著屍不言語?害得人家怕得什麼似的!”同秀醒後,把以前情事通忘了,這會碧桃說起,倒模模糊糊記起來。碧桃見他半晌不語,便問道:“你想什麼呢?”同秀道:“想你二更天時做得好夢!”碧桃笑道:“你胡說,我又做有什麼夢!我做我的夢,你怎麼又知道呢?”同秀便把踏門的緣故,轉說出來。碧桃便哭起來,叨叨絮絮,鬧個不休。同秀隻得左一揖陪不是,右一揖陪不是,說道:“總是我醉糊塗了,下次再不吃酒吧。”自此。又好了十餘日。
一日雨後,同秀帶了一帕子的南邊新到的菱角和鮮蓮子,坐了車,向碧桃家來。才到胡同,早見門首有一輛車停住。下車,便認得那輛車是利仁坐的。同秀車夫向車中取過那帕子,恰好猴兒出來。同秀就跨進門來,猴兒跟著,同秀不許他聲張,悄悄向上房走來。隻聽得利仁說道:“吃一個乖乖算吧。”同秀便搶上一步,將簾子一掀。隻見床上開著煙燈,碧桃坐在利仁懷裏;利仁一隻手兜在碧桃肩上,瞧見同秀,急行推開。同秀這一氣,真是發上衝冠,一手將帕子內包的東西向碧桃臉上摔來,一手將煙燈砸在地下,說道:“好。好,你們做了一路!”就怒氣衝衝的出來上車,馬上叫跟班收拾,搬到店裏。
後來花了五百金,買走一妾。進門那一日,辦了數席酒,叫了一班清唱相公,請他那相好的財東和苟才、原士規諸人。正在熱鬧,不想碧桃母女披頭散發,坐車而來。一下車,就像奔喪一般,號啕大哭,從門前大鬧進來,家人打雜人等都擋不住。同秀跑開了,他媽將頭向牆上就撞,碧桃又拿出小刀來,向脖子要抹,十餘人分將按住。碧桃就躺在地下,大哭大嚷,聲聲又叫錢同秀出來。街坊鄰右和那過路人,擠滿院子。那怕事的財東看見鬧得不像,早都跑了。隻剩下苟才等酒肉兄弟和那萬分走不了的幾個夥計,做好做歹的勸。無奈兩個潑辣貨再不肯歇手,直鬧到定更。
大家曉得此事是背後有人替他母女主張,隻得找著同秀,勸他看破些錢,和他媽從兩千銀子講到一千兩,才得歸結,天已發亮了。這苟才等今天真是日辰不好,喜酒一杯不曾吃上口,倒賠嘴賠舌跑了一夜。正是:
執鼠之尾,猶反噬人。
隻有羅漢,獅象亦馴。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