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聽著:這明經略名祿,本是國家勳戚,累世簪纓,年方四十五歲。弓馬嫻熟,韜略精通,而且下士禮賢,毫無驕奢氣習。五年前與韓荷生的老師、三邊總製汪鴻猷先生一同出使西域。江總製屢屢言及,生平得意門生惟有荷生一人,文章詞賦,雖不過人,而氣宇宏深,才識高遠.曾在秦王幕府佐治軍書,意欲招之幕中,又恐其不受羈束。彼時明經略已存在心中。後來倭寇勾結西域回部作亂,四方刀兵蠢動,民不聊生,江公奉命防海。明公奉命經略西陲。臨別時,經略向汪公求薦人才,江公又把荷生說起,經略立時欲聘同行。荷生因要應鴻詞科,不肯同往,經略心頗悵悵。不料回部日更猖獗,經略駐兵太原,一麵防邊,一麵調度河南軍務,接濟兩湖、兩江、兩廣各道糧餉,控製西南,出入錢穀,日以億萬計。羽書旁午,所有隨帶文武及留營差使各官,雖各有所長,卻無主持全局器量,因想起荷生是江公賞鑒的,必定不差。近知詞科停止,因致書勸駕。
荷生自舊臘入都,迄今已九閱月,潤筆之絹,談墓之金,到手隨盡;正苦囊空,得此機緣,亦自願意,遂定於九月十二日出都。荷生此行,是明經略敦請去的,自然有許多大老官及同年故舊送贐敬、張祖席,自彰義門至聲溝橋,車馬絡繹。那荷生仍是疏疏落落的,帶了老蒼頭賈忠,小童薛青萍,並新收長隨索安、翁慎,一路酬應,到得蘆溝橋,已是未末申初時候。
剛至旅店,適值門口擁擠不開,將車停住。隻見對麵店中一小憧伏侍一人上車,衣服雖不十分華美,而英爽之氣見於眉宇,且麵熟得很,一時卻想不起那裏見過。正在凝思,謝侍禦及一班同鄉京官,還有春慶部、聯喜部相公們,一齊迎出,便急忙跳下車來。是晚即在行館暢飲通宵。
次日起身,午後長新店打尖。到得房中,見新塗粉壁上有詩一首,款書“九月十二日,韋癡珠出都,計自丙申,宿此十度矣。感懷得句,不計工拙也。”想道:“這韋癡珠不就是十年前上那《平倭十策》這人麼?”因朗誦道:
“殘秋倏欲盡,客子苦行役。行行豈得已,萬感在心曲!浮雲終日閑。倦鳥不得宿。薊門煙樹多,蘆溝水流濁。回首望西山,蒼蒼耐寒綠。”看畢,歎一口氣,想道:“此詩飄飄欲仙,然抑鬱之意,見於言表。才人不遇,千古如斯!”因觸起昨日所見的人,“不知是否此君?看他意緒雖甚無聊,氣概卻還見兀。我這回出都,好像比他強多,其實淪落天涯,依人作計,正複同病相憐也!”兀坐半晌,隻見索安回道:“護送營弁請老爺今日尖後換轎。”荷生想了一回,說道:“坐轎甚好,昨天誤了半站,今日著他們多備兩班夫,趕上正站,汝們遲到都不妨呢。”
看官,你道荷生要趕正站,是何意思?他記起蘆溝橋上車那人.是在花神廟門口注意瞧他的,此刻因人想詩,因詩想人,恨不一下問明。豈知癡珠在都日久,資斧告罄,生平又介介不肯丐人;此番出都,因陝西是舊遊之地,且與兩川田節度公子有同遊草堂之約,決計由晉人秦,由秦人蜀。把箱簏書籍,概托萬庶常收管,自與禿頭帶一付鋪蓋,一領皮袍,自京到陝二十六站,與車夫約定,兼程前進。你道荷生大隊人馬,那裏趕得上他?正是:
大海飄萍,離合無定。
萬裏比鄰,兩心相印。
到底荷生、癡珠蹤跡若何,且所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