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幾換人間世(3 / 3)

檮杌大大在長寧殿屋脊上白日望著毒日頭,夜晚望著向他翻白眼兒的星星,睡不著啊睡不著的時候,也深知再瞞不下去,或許早已露餡兒,咬咬牙,也不再猶豫,索性大步向前,一步步領著她們走向王宮。

阿寧卻步步退卻,如臨深淵。她不願意捅破最後一層所有看官們都早已心知肚明的窗戶紙,一旦撕開,是剝皮帶骨,削筋去血。熙河的眼裏,突然間卻是笑意,他斜睨阿寧,冷酷薄涼,寒心徹骨。阿寧也瞧他,這個她從未見過的熙河,這會兒確乎是天神的模樣,眾生皆苦,與他何幹?阿寧癡傻,確確實實今日才知道,她對他來說不過一個可相伴一程的諸生之一呀。

她像藏羚羊一樣站在了兩座萬仞懸崖之間,退一步是狼群,進一步是天塹。老藏羚羊會以身為踏腳石讓小羊過去,她沒有爹爹娘親和爺爺在側,她隻是一隻小羊,在同兩方惦念抵抗。

阿寧如同在一場寒風裏吃了包子,梗了咽喉,堵了心。

檮杌雖在外麵臭名昭著,可顯然他這位君王在自家領土極有親善力,所到處百姓嘻嘻哈哈同他話家常,悄悄地同他抱怨哪一位臣工又欺負他們,檮杌的那幾位胖乎乎的百司、伊伯、庶吉常士在家中不停歇打著噴嚏。他一雙桃花眼眯眯笑著,很有耐心的模樣,從孤獨悲寂的孤鷹變作了三月的春雨,潤澤大地。

一路走到了宮門,檮杌卻不同阿寧說話,讓她自己看,自己聽,自己感受。有黃叟白童,老人鶴發雞皮,蒼顏白發,檮杌扶著他,同他緩緩敘話,那小孩遞給檮杌一個籃子,裝著他清晨同爺爺新采的雁來蕈,對著他們靦腆的笑了笑,牽著祖父回家了。

阿寧很是感慨,她認識的年餘,玩世不恭,上至寰宇,下至蟲豸螻蟻,那人永遠眯著冷眼,或嘲或諷,置身事外。原來有這樣一個山高水闊的城,裝著他全部的惦念,她恍然:喔,這是天下共主黑帝顓頊定都的城池,上古少典後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風雲詭譎,一代代帝王去了,上古王族也成了平民百姓,骨血灑在平常人家。

可熙河呢,這人,源於何支,去往何處,意欲何為?

林白一把桃花扇,悠悠然坐在亭下,看著這幾人各自糾結。

熙河悠悠然晃過來坐下,嫻熟的為自己倒一壺茶。林白快要送到嘴邊的最後一塊兒青梅酥就那樣被他劫到了手邊,扔進嘴裏,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林白張張嘴,到底不敢亂說一句,大神被人半道劫了媳婦,心火正旺,受虐的那位還笑開了大眼,繼續呼啦啦扇著扇。

阿寧同檮杌慢慢走著,阿寧較著勁兒,不說話。檮杌拽了她的袖子,阿寧還沒來得及叫出來,就被他攬著身處雲霧中,熙河倏忽間眯了眼,林白按住他,搖搖頭。是啊,他插不進去,這兩人之中,他才是赤裸裸的外人。

阿寧別別扭扭的開口“喂,你幹什麼?”

檮杌笑眯眯“帶你玩呀,你小時候還經常抓住我的犄角,在雲朵裏飛來轉去呢。”

別扭的阿寧不說話,垂著眉眼。在檮杌覺得她大概不會再開口的時候,那姑娘委屈的的說“可是從前,你並不是檮杌,阿寧同餘年哥哥才能夠一起無所顧忌的玩耍。”

檮杌隻能笑,他不願意在阿寧麵前傷春悲秋,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了,他究竟是檮杌,還是隻為阿寧一人存在的餘年。他一向覺得自己很是通透,上古王族潰散了,他不曾起兵報仇,當日初音死,他也不曾落淚,隻覺得心裏抽痛。可麵對著這個姑娘,他卻一日日陷進去,起初覺得是愧疚,如今也不願承認,日日年年,已老樹纏藤,成了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