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濛隻覺心被撕裂,她渾身顫抖,麵向祠堂方向叩首,此次疏桐回來,她也已知道真相,又何嚐不心痛,江氏這百年沙場血戰都成一場笑話。
她自小不曾上過幾次戰場,閨閣女子多繡花弄賦,修花剪草而長大。可她卻自小便熟讀經文,六根清淨,無欲無求。她這一輩子太順了,無波無瀾,無風無雨。父母疼寵,兄長護佑,所想要的不過是一世安穩,昆侖雲海。從來無所求,無所思,假若遇不到顧居仁,恐怕她會不入紅塵便棄紅塵,早已是那昆侖山上的修仙人。自從他隨太傅前來提親的那一日,她這一生唯一所求,不過他的心。念萱去的那日,他的心死了。如今她不過執著於餘生他能夠同她一起活著而已,最起碼她依舊是他的王後。
她本無心俗世,鬧著要去昆侖清揚哥哥處問道已不是一時,可他既拉著她入了這萬丈紅塵,便要陪她走完這一生。
父兄撫養之恩,她唯有來生再報。
她隻知一路疾行,渾渾噩噩的到了那人住的明明殿,燈火通明,宮娥內侍忙忙碌碌的端水端藥。“臨太醫,不好了,王上又吐血了。”
她如夢初醒走進去,那人唇色全無,奄奄一息。
“臨太醫,月見草我帶來了,望您前去調整方子,盡快熬藥。”
“是,微臣這就去辦。娘娘,您額頭的傷,還是讓宮娥為您包紮一下為好。”
江濛兩眼迷茫,應了一聲。一眾宮娥圍上來,她大喝一聲,都滾下去。向來溫柔的王後如此這般,嚇得宮娥內侍紛紛退下,殿裏很快就隻剩了她和他。
她洗了換下來的帕子,又重新拿熱帕為他擦拭。額頭,眉心,側臉,下巴。疏桐十六歲,她竟已嫁給他十六年了。那時,青珩都三歲了。向來禪理精通、不問俗塵的的江濛,竟然就因他一曲鳳求凰嫁了。
十六年,她的心老了,在這宮牆中傷心的太久。他鬢角已經生出白發,當年少年恣肆的模樣如今全是威嚴,皺著眉頭,她撫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撫不平。
他的眼珠忽然轉了一下,嚇得她收回手。捏著帕子死死盯著他。
他睜開眼,望見江濛。他的妻。他這一生,優柔寡斷,念萱因此而死,江濛傷心一生。這個女子,今年不過三十二歲呀,可那眸子裏卻是耄耋老者的滄桑模樣。他伸出手想再摸摸她的額頭,卻嚇得她向後退卻。收回手,自嘲的笑笑,“我隻是想再像曾經一樣摸摸你的頭發,阿濛,你是在怪我還是在恨我。”
“江濛不敢。”
“帕子給我。”他說著便為她擦起額頭來。
“是我一生咎由自取,為了權勢娶你,卻未想會愛上你。念萱看得最是通透,她不要孤,一個人先走。我怕對不住她不敢愛你,卻又因此害得你們兩人終生不幸。如今,我也快走了。你離開這王宮,上昆侖去吧,修仙問道,這萬丈紅塵太過傷人。”
江濛的眼淚一行行落下來“顧居仁,你如今一句放手難道我便應當放嗎。卻原來是我江濛愛錯了人,我眼明心瞎。”
她趴下去,埋下頭大哭起來,好像許久不曾這樣,王後不能哭,當年的江氏小女才能這般像孩子一樣委屈哭泣,可當年江氏貴女是父兄的掌珠,無欲無求,無憂無慮。
顧居仁把手伸過來,摸了摸她的頭。她突然抱住他瘦到嶙峋的腰,大哭抽咽。
“顧居仁,你別走行嗎,我放不下,這十六年來我從來都放不下。我自小六根無塵,淵真道人說我是百年一遇的修仙之人,我還來不及上昆侖,你便突兀而來將我拉入這紅塵萬丈,我再難逃離,今時今日,你敢先我而去,我便讓你知道是你去的早還是我自盡來得快。”她一邊好似無理取鬧的說著最無可奈何的話,一邊低低啜泣。
顧居仁突然就覺得,心髒撕裂般的疼。
“阿濛,你別哭。我盡力活著就是了。你別哭。”他撫著她的頭發,憐惜而無奈,一遍一遍的說“你別哭。”
他自嘲又無奈“原來我一介君王,卻畏畏縮縮十六年。”
江濛魂不附體,熱淚滾燙。“居仁,我從及笄的那一日見到你時就想著你何時會愛上我,你竟這般後知後覺,直至今日。我等了整整十七年。”
“是我不好。”是他太怯懦,不敢愛,是他顧慮太多,不能愛,讓她委屈傷心許多年。
如今彌留之際,他竟才知孰輕孰重。
她一直哭,他便由她擁著,輕輕的撫著她的頭發。
她漸漸哭累了,趴在床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