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選擇性失憶
卷首
作者:劉愛平
對於愛和恨的取向,我們一向涇渭分明。愛就愛它個天荒地老,恨就恨它個永世不得翻身。恐怕正因為有這樣的認知定勢後,很多變異了的曆史和扭曲了的人物就再也難得匡正與修複。如此,我們也就自覺或不自覺欠下了很多古人的一筆情債。
秦始皇是暴君。這是一種主流的認知定勢。這可能沒錯,但我們要是嚴肅地剖析和追問曆史,就又發現秦始皇多少有些憋屈。他第一次整合了中國、統一了度量衡及貨幣,這些曠世之功,我們姑且不論,就說幾件“染暴”之事,那也未必就是他一個人的罪錯。先說“焚書坑儒”。下聖旨的是他嬴政,可慫恿的卻是李斯。李斯是大文化人,僅憑一紙《諫逐客書》,便坐上了丞相寶座,這就證明他嬴政還是倚重文人的。問題是文人李斯缺德,自己借“文化”撈到了大位,卻又害怕有人借他的成功經驗鵲占鳩巢,拿走了已屬於他東西。如此,才釀成了一場文化災難。不過,稍微值得慶幸的是,他嬴政還是一個明白人,燒了儒家的書,卻留下了其他學派的書,包括醫藥、農林之類的經典。由此看來,“焚書坑儒”是暴行不錯,而製造暴行的始作俑者當屬文人李斯。遺憾的是,兩千多年了,他嬴政一直承受著罪魁禍首的罵名。再說修築長城。白骨堆積,天怒民怨是真。“孟薑女哭長城”的民間傳說,通過戲劇、歌謠、詩文、說唱等形式,傳唱了兩千多年,其實也是控訴了他嬴政兩千多年,可是不修長城能擋得住外敵的鐵蹄入侵嗎?不修長城能夠為後人留下一種民族的驕傲嗎?遙想那年月,他嬴政的強征暴斂客觀上確實罪莫大焉,但他主觀之意願未必就罪不可恕或罪當必誅!
秦始皇活著時是站著挨箭,死後是躺著中槍,這是他的不幸。但幸運者也大有人在。譬如楚霸王項羽。他一生中最大的幸運不是活著時風光無限,而是死後被司馬遷把他寫進了專錄帝王的《本紀》裏。這原本不該屬於他那塊田地,但司馬遷卻熱情洋溢地給了他。如此,他就成了後人心目中前無古人的英雄,備受一代代人的頂禮膜拜。不錯,他項羽衝著嬴政大吼一聲“彼可以取而代也”之後,披甲持戟,縱橫南北,隻用短短的三年時間,就讓貌似堅不可摧的大秦帝國分崩離析了。隻是英雄不隻是威武,還在於仁德,兩者兼備,英雄之態才算完美,才能不辜負眾人的推崇與跪拜。
項羽有威武之尊,卻難得有仁義之德。縱觀他的一生,他充當的不過是一台殺人機器。他殺了多少不該殺的人,可能是無法統計出的一個數字。譬如他和叔父項梁舉義之初,居然殺了先收留他、後又邀他一同反秦的會稽郡守殷通,這還不算痛快淋漓,接著又殺了一百多名無辜的官吏。他大開殺戒,不過就是想鎮邪立威,可是,如此這般,即使立了威,也不過是淫威。又譬如,他攻克襄城之後,因遷怒守將不肯投降,就令部隊屠城,是軍是民,一律不分,全部活埋。哀號之聲,不絕於耳。再譬如,秦將章邯與楚國簽訂和約之後,他疑慮二十萬秦兵心懷不滿,竟將他們一個不留地坑殺在新安城南。二十萬具屍骸,堆起來就是一座大山,他項羽竟沒有動一點惻隱之心!假如如此殺戮還不能佐證他項羽的“英勇無畏”,那就再看看他進入鹹陽城的表演。殺死了秦降王子嬰,擄走了宮廷裏的女人,劫掠了秦朝的財寶,刀屠了滿城平民。鹹陽城本是劉邦攻克後拱手讓給他項羽的。劉邦沒有好名聲,可劉邦卻沒有動那裏的一草一木。他項羽在鹹陽城如此“威風”一番後,大概覺得還不過癮,竟又令人火燒阿房宮。大火連綿三月,不但宮廷化為烏有,那些當年沒有被秦始皇“焚書”焚掉的各類經典書目也從此灰飛煙滅!據說有一個膽大的人對他項羽提出了異議,他就幹脆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扔進鍋裏煮了!問題是,既然是殺人機器,當然不會停止轟鳴,他項羽蕩平大秦、擺平各路諸侯之後,就把刀刃對準了楚懷王。當年他項羽起事,為凝聚民心,就擁立老楚王之孫為天下共主,稱之懷王,天下平定後,懷王自然變成了他項羽稱王的一個障礙。是障礙就得鏟平,一聲必殺令之後,他的部屬們就把楚懷王截殺於大江之中了。嗚呼!當年秦始皇一心想趕盡殺絕楚王後人,沒有做到,不料死後不久,項羽幫他做到了!如果秦始皇地下有知,是不是該呼一聲項羽偉哉!
遺憾的是,如此項羽,竟被後人當做英雄傳頌了兩千多年,而嬴政卻被後人當做暴君也唾罵了兩千多年!
世上難得有絕對公正,但一定有一把基本的價值衡量標尺。如果我們出現選擇性記憶,或者出現選擇性失憶,這把標尺就會迷失。因為選擇性記憶會讓崇拜亂象化,而選擇性失憶,則會讓汙損極端化。
一個血性的民族,一定是崇尚英雄的民族,但當崇尚中出現了亂象,那就會集體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