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龍抬頭,始終是個不尋常的日子。
到夜半浮星的時候,深居內院而久未露麵的裴夫人挺著大肚子,帶著珍藏多年的“戀人醉”,紫衣飄袂款款來到了香櫞樹下。
她倚著樹根,靜靜地坐了下去,兩個杯樽一壺酒,一杯被倒進泥土中,被香櫞樹的根係所吸收,一杯則被她緩緩入喉,輾轉肝腸化作盈盈淚。
弦月當空,鴻雁正南歸,流螢點點連霄漢。
浩瀚星海的一隅,在此時激蕩出了縹緲而斷裂的赤品星雲。星雲斷裂,無法聯袂,便是修靈者墮境或是死亡的前兆。
半壺酒下肚,佳人醉紅塵。
片片落葉灑在裴夫人的紫色長裙上,似有繁花穿針線,織就鴛鴦欲雙飛。卻在她低眉的一刹那,瞬間化為了無邊的塵埃。
四散飛去。
裴夫人紅唇烈焰,明眸翦水,兩行清淚緩緩從紅暈處滑落至空中,薄唇輕啟,已是難掩神傷,“過完這一天,就過完今天,我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你要照顧好我的女兒,她是我留在世間最後的念想。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喝完最後一杯“戀人醉”,紫衣幽幽遠去,歸於裴府的綽綽燈影中。而香櫞樹上的葉子,卻整晚都沒有停止過飄零。它仿佛一瞬間衰老了很多。
當初那對驚動過中央天闕的、明媚而憂傷的戀人,別離多年,如今都已走向了他們各自的宿命。而那場燃燒在雲宿的大火,無形中改變了,諸天的命運。
那一晚的天澤鎮,美得不可方物,令人神往。挑火掌燈,相對而坐。
不安的心緒,如同燈光的閃爍迷離。
裴夫人麵色淒然,眸光幽幽盯著裴化郎,凝重地道:“有朝一日,如果我死了,請你務必要答應我,別讓我的女兒靠近我的屍體,別讓她來墳前祭掃我。這樣會很危險的。”
裴化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茫然不解其意,心裏卻將妻子的話深深記住了。
“桃音,你怎麼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
裴夫人默然起身,淡淡地笑了笑,說:“盈虛有數,命運使然,有些東西我是逃避不了的。”
該來的遲早是會來的,她深有體會。
熹微時分,裴夫人便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分娩。
懷孕兩年,腹中的胎兒終於要重現世間了。
氣溫驟然跌降,寒風凜冽,沒過半個時辰,洪荒上便飄起了漫天大雪。香櫞樹披上絨絨素雪,終於和天地混為了一體。
站在香櫞樹頂,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驚心動魄的飛雪濛濛和銀裝素裹。江山美如畫。
人們從夢中醒來,跑到屋子外麵,在雪花中翩翩起舞。宛如精靈。
天澤鎮地處皇州大陸的南端,全年高溫多雨,日照充沛,連霜降天氣都很罕見,然而現在開春已久,這裏居然下起了雪。
裴府的七進豪邸,從白天到入夜,仆人們躡手躡腳地穿梭在走廊和庭院中,時常有竊竊私語翹首以盼的奇怪跡象。
“風陵渡口一夜之間冰凍三尺,天澤鎮的氣溫從來沒有這樣暴跌過,真是見了鬼啊。
“對啊,從來沒有這麼冷過,幸好河裏的魚比往常多了許多倍,不然我們就要挨餓受凍了。”
“好多魚類我們都沒怎麼見過,應該是從南溟遊過來的,有會飛的魚,有會走路的魚,有會發光的魚,還有很多嗷嗷叫的會唱歌的魚呢!”
“這麼神奇,那從冰麵上鑿個洞,就能抓到魚了吧?”
“抓什麼抓啊,它們自己會從冰洞裏跳出來的,聽說現在冰麵上到處是活蹦亂跳的魚,好像都跳到鎮口了。現在全鎮的人都在那裏抓魚現烤現吃呢!”
外院眾議紛紛,內院燈光影綽。風雪已經停息,天空重新晴朗且透徹了起來。
“怎麼還沒好呢,都分娩了九個時辰了。”
裴化朗來回踱著步,愁眉緊鎖,獨獨守候在了妻子所在的內院中,使她的房間裏隻剩下一位最受信任的丫鬟。
在裴夫人痛苦的掙紮後,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在了天澤鎮裏。
此時天有異象,孿生雙月,眾星隱退,方圓千裏內的花瓣竟在頃刻之間脫落枝頭,化作蝴蝶,帶著淡淡的微光,翩然飛上了天穹。
諸天之上浩瀚無垠,邊緣盡頭更有無數未知的暗域,突然,一道幽藍的光輝從星海邊緣波蕩出來,勢能極勁,照亮半個星海,卻又迅速暗淡了下去。了無痕跡。此時此刻,昆侖山巔。
漫天雪花被疾風猛然卷起,若即若離地繞著乾坤殿,宛如無數條蓄勢待發的巨龍。風聲怒吼,雪龍騰捲,配合著整個星海神異的輝芒,在這幅極其罕見的景象中,一襲紅色道袍邁著蜻蜓點水般的腳步,從大殿中略帶倉惶地走到了廣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