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蘆雪庵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製春燈謎(2 / 3)

一語未了,隻見寶玉笑吟吟折了一枝紅梅進來,眾丫鬟忙已接過,插入瓶內。眾人都笑稱謝。寶玉笑道:“你們如今賞罷,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呢。”說著,探春早又遞過一鍾暖酒來,眾丫鬟走上來接了蓑笠撣雪。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衣服來,襲人也遣人送了半舊的狐腋褂來。李紈命人將那蒸的大芋頭盛了一盤,又將朱橘‘黃橙‘橄欖等盛了兩盤,命人帶與襲人去。湘雲且告訴寶玉方才的詩題,又催寶玉快作。寶玉道:“姐姐妹妹們,讓我自己用韻罷,別限韻了。”眾人都說:“隨你作去罷。”

一麵說一麵大家看梅花。原來這枝梅花隻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各各稱賞。誰知邢岫煙‘李紋‘薛寶琴三人都已吟成,各自寫了出來。眾人便依"紅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寫道是:

詠紅梅花得"紅"字邢岫煙

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已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詠紅梅花得"梅"字李紋

白梅懶賦賦紅梅,逞豔先迎醉眼開。

凍臉有痕皆是血,醉心無恨亦成灰。

誤吞丹藥移真骨,偷下瑤池脫舊胎。

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

詠紅梅花得"花"字薛寶琴

疏是枝條豔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

閑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夢冷隨紅袖笛,遊仙香泛絳河槎。

前身定是瑤台種,無複相疑色相差。眾人看了,都笑稱賞了一番,又指末一首說更好。寶玉見寶琴年紀最小,才又敏捷,深為奇異。黛玉湘雲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齊賀寶琴。寶釵笑道:“三首各有各好。你們兩個天天捉弄厭了我,如今捉弄他來了。”李紈又問寶玉:“你可有了?”寶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見那三首,又嚇忘了,等我再想。”湘雲聽了,便拿了一支銅火箸擊著手爐,笑道:“我擊鼓了,若鼓絕不成,又要罰的。”寶玉笑道:“我已有了。”黛玉提起筆來,說道:“你念,我寫。”湘雲便擊了一下笑道:“一鼓絕。”寶玉笑道:“有了,你寫吧。”眾人聽他念道,“酒未開樽句未裁”,黛玉寫了,搖頭笑道:“起的平平。”湘雲又道:“快著!”寶玉笑道:“尋春問臘到蓬萊。”黛玉湘雲都點頭笑道:“有些意思了。”寶玉又道:“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黛玉寫了,又搖頭道:“湊巧而已。”湘雲忙催二鼓,寶玉又笑道:“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槎誰惜詩肩瘦,衣上猶沾佛院苔。”黛玉寫畢,湘雲大家才評論時,隻見幾個小丫鬟跑進來道:“老太太來了。”眾人忙迎出來。大家又笑道:“怎麼這等高興!”說著,遠遠見賈母圍了大鬥篷,帶著灰鼠暖兜,坐著小竹轎,打著青綢油傘,鴛鴦琥珀等五六個丫鬟,每個人都是打著傘,擁轎而來。李紈等忙往上迎,賈母命人止住說:“隻在那裏就是了。”來至跟前,賈母笑道:“我瞞著你太太和鳳丫頭來了。大雪地下坐著這個無妨,沒的叫他們來踩雪。”眾人忙一麵上前接鬥篷,攙扶著,一麵答應著。賈母來至室中,先笑道:“好俊梅花!你們也會樂,我來著了。”說著,李紈早命拿了一個大狼皮褥來鋪在當中。賈母坐了,因笑道:'你們隻管頑笑吃喝。我因為天短了,不敢睡中覺,抹了一回牌想起你們來了,我也來湊個趣兒。”李紈早又捧過手爐來,探春另拿了一副杯箸來,親自斟了暖酒,奉與賈母。賈母便飲了一口,問那個盤子裏是什麼東西。眾人忙捧了過來,回說是糟鵪鶉。賈母道:“這倒罷了,撕一兩點腿子來。”李紈忙答應了,要水洗手,親自來撕。賈母又道:“你們仍舊坐下說笑我聽。”又命李紈:“你也坐下,就如同我沒來的一樣才好,不然我就去了。”眾人聽了,方依次坐下,這李紈便挪到盡下邊。賈母因問作何事了,眾人便說作詩。賈母道:“有作詩的,不如作些燈謎,大家正月裏好頑的。”眾人答應了。說笑了一回,賈母便說:“這裏潮濕,你們別久坐,仔細受了潮濕。”因說:“你四妹妹那裏暖和,我們到那裏瞧瞧他的畫兒,趕年可有了。”眾人笑道:“那裏能年下就有了?隻怕明年端陽有了。”賈母道:“這還了得!他竟比蓋這園子還費工夫了。”

說著,仍坐了竹轎,大家圍隨,過了藕香榭,穿入一條夾道,東西兩邊皆有過街門,門樓上裏外皆嵌著石頭匾,如今進的是西門,向外的匾上鑿著"穿雲"二字,向裏的鑿著"度月"兩字。來至當中,進了向南的正門,賈母下了轎,惜春已接了出來。從裏邊遊廊過去,便是惜春臥房,門鬥上有"暖香塢"三個字。早有幾個人打起猩紅氈簾,已覺溫香拂臉。大家進入房中,賈母並不歸坐,隻問畫在那裏。惜春因笑問:“天氣寒冷了,膠性皆凝澀不潤,畫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來。”賈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別拖懶兒,快拿出來給我快畫。”一語未了,忽見鳳姐兒披著紫羯褂,笑だだ的來了,口內說道:“老祖宗今兒也不告訴人,私自就來了,要我好找。”賈母見他來了,心中自是喜悅,便道:“我怕你們冷著了,所以不許人告訴你們去。你真是個鬼靈精兒,到底找了我來。以理,孝敬也不在這上頭。”鳳姐兒笑道:“我那裏是孝敬的心找來了?我因為到了老祖宗那裏,鴉沒雀靜的,問小丫頭子們,他又不肯說,叫我找到園裏來。我正疑惑,忽然來了兩三個姑子,我心才明白。我想姑子必是來送年疏,或要年例香例銀子,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一定是躲債來了。我趕忙問了那姑子,果然不錯。我連忙把年例給了他們去了。如今來回老祖宗,債主已去,不用躲著了。已預備下希嫩的野雞,請用晚飯去,再遲一回就老了。”他一行說,眾人一行笑。

鳳姐兒也不等賈母說話,便命人抬過轎子來。賈母笑著,攙了鳳姐的手,仍舊上轎,帶著眾人,說笑出了夾道東門。一看四麵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眾人都笑道:“少了兩個人,他卻在這裏等著,也弄梅花去了。”賈母喜的忙笑道:“你們瞧,這山坡上配上他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象個什麼?”眾人都笑道:“就象老太太屋裏掛的仇十洲畫的《雙豔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裏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一語未了,隻見寶琴背後轉出一個披大紅猩氈的人來。賈母道:“那又是那個女孩兒?”眾人笑道:“我們都在這裏,那是寶玉。”賈母笑道:“我的眼越發花了。”說話之間,來至跟前,可不是寶玉和寶琴。寶玉笑向寶釵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櫳翠庵。妙玉每人送你們一枝梅花,我已經打發人送去了。”眾人都笑說:“多謝你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