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濫情人情誤思遊藝 慕雅女雅集苦吟詩(3 / 3)

香菱聽了,喜的拿回詩來,又苦思一回作兩句詩,又舍不得杜詩,又讀兩首。如此茶飯無心,坐臥不定。寶釵道:“何苦自尋煩惱。都是顰兒引的你,我和他算帳去。你本來呆頭呆腦的,再添上這個,越發弄成個呆子了。”香菱笑道:“好姑娘,別混我。”一麵說,一麵作了一首,先與寶釵看。寶釵看了笑道:“這個不好,不是這個作法。你別怕臊,隻管拿了給他瞧去,看他是怎麼說。”香菱聽了,便拿了詩找黛玉。黛玉看時,隻見寫道是: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黛玉笑道:“意思卻有,隻是措詞不雅。皆因你看的詩少,被他縛住了。把這首丟開,再作一首,隻管放開膽子去作。”

香菱聽了,默默的回來,越性連房也不入,隻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摳土,來往的人都詫異。李紈,寶釵,探春,寶玉等聽得此信,都遠遠的站在山坡上瞧看他。隻見他皺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寶釵笑道:“這個人定要瘋了!昨夜嘟嘟噥噥直鬧到五更天才睡下,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聽見他起來了,忙忙碌碌梳了頭就找顰兒去。一回來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這會子自然另作呢。”寶玉笑道:“這正是‘地靈人傑',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歎說可惜他這麼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日。可見天地至公。”寶釵笑道:“你能夠象他這苦心就好了,學什麼有個不成的。”寶玉不答。

隻見香菱興興頭頭的又往黛玉那邊去了。探春笑道:“咱們跟了去,看他有些意思沒有。”說著,一齊都往瀟湘館來。隻見黛玉正拿著詩和他講究。眾人因問黛玉作的如何。黛玉道:“自然算難為他了,隻是還不好。這一首過於穿鑿了,還得另作。”眾人因要詩看時,隻見作道:

非銀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幹。

隻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餘容猶可隔簾看。寶釵笑道:“不象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個‘色'?”字倒還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這也罷了,原來詩從胡說來,再遲幾天就好了。”香菱自為這首妙絕,聽如此說,自己掃了興,不肯丟開手,便要思索起來。因見他姊妹們說笑,便自己走至階前竹下閑步,挖心搜膽,耳不旁聽,目不別視。一時探春隔窗笑說道:“菱姑娘,你閑閑罷。”香菱怔怔答道:“‘閑'字是十五刪的,你錯了韻了。”眾人聽了,不覺大笑起來。寶釵道:“可真是詩魔了。都是顰兒引的他!”黛玉道:“聖人說,‘誨人不倦',他又來問我,我豈有不說之理。”李紈笑道:“咱們拉了他往四姑娘房裏去,引他瞧瞧畫兒,叫他醒一醒才好。”

說著,真個出來拉了他過藕香榭,至暖香塢中。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著睡午覺,畫繒立在壁間,用紗罩著。眾人喚醒了惜春,揭紗看時,十停方有了三停。香菱見畫上有幾個美人,因指著笑道:“這一個是我們姑娘,那一個是林姑娘。”探春笑道:“凡會作詩的都畫在上頭,快學罷。”說著,頑笑了一回。

各自散後,香菱滿心中還是想詩。至晚間對燈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後上床臥下,兩眼鰥鰥,直到五更方才朦朧睡去了。一時天亮,寶釵醒了,聽了一聽,他安穩睡了,心下想:“他翻騰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這會子乏了,且別叫他。”正想著,隻聽香菱從夢中笑道:“可是有了,難道這一首還不好?”寶釵聽了,又是可歎,又是可笑,連忙喚醒了他,問他:“得了什麼?你這誠心都通了仙了。學不成詩,還弄出病來呢。”一麵說,一麵梳洗了,會同姊妹往賈母處來。原來香菱苦誌學詩,精血誠聚,日間做不出,忽於夢中得了八句。梳洗已畢,便忙錄出來,自己並不知好歹,便拿來又找黛玉。剛到沁芳亭,隻見李紈與眾姊妹方從王夫人處回來,寶釵正告訴他們說他夢中作詩說夢話。眾人正笑,抬頭見他來了,便都爭著要詩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