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已是深夜。契必阿大醉得人事不省,被契必鴻和關珍架著,回了驛館。張尋卻沒有返回王府,而是帶了十幾個親隨,去了鄧州的大牢。
獄卒打開牢門,張尋獨自一人進去,牢內一人,身著雪白的褻衣,蜷縮在角落的稻草堆裏。正是歸州刺史郭禹。
郭禹被驚醒,睡眼惺忪,瞪著張尋。顯然他不認識眼前之人。
“我就是張尋。”張尋首先自我介紹道。
郭禹聞言,立即使勁眨了眨眼,仿佛清醒了很多。
“原來是西平王。久聞大名,無緣得見。沒想到,最終會在這樣的地方相見。”
張尋微微一笑,揮了揮手。獄卒會意,進來卸掉了郭禹的手銬和腳鐐。
“西平王這是何意?”
郭禹雖然假裝糊塗,其實已經大概猜出了張尋的來意。一見麵就讓人卸掉他的枷鎖,顯然是想要招攬他。
自從被俘,郭禹就是生死由命的狀態了。雖然很不想死,但也做好了一死的準備。來鄧州這一路,他一直在心情忐忑中度日,隻覺自己渾渾噩噩,有今天沒明天。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有了撥雲見日之感。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郭禹立即在心中做好了打算,隻要張尋肯留他一條命,不論叫他幹什麼,他都同意。
可張尋卻沒有回答他。而是又朝外麵招了招手。
兩個獄卒走了進來,一個捧著食盒,一個端著酒壺。
郭禹見到此情此景,心裏咯噔一聲。什麼意思?斷頭飯?送行酒?
獄卒小心放下食盒,掀開蓋子,露出裏麵四樣小菜,一碗二米飯。獄卒口中還道:“慢著點吃,不夠還有。”語氣之熟練,仿佛同樣的話早已說過千百遍。
另一個獄卒小心放下酒壺,也道:“多喝一點,路上暖和。”
郭禹的腦袋嗡的一聲,立即覺得雙耳轟鳴。他哪還有心思吃飯喝酒?整個人都呆了。
張尋見郭禹如此神態,不由得一笑。說道:“你也是一方英雄。本王特意來送送你。多吃點吧,吃飽了好上路。”
“你不能殺我!”郭禹不知哪來的力氣,尖聲吼道:“我要見聖上!我好歹也是一方刺史!沒有聖上的旨意,你無權決定我的生死!”
張尋冷笑:“我無權決定你的生死?那你就有權決定張瑰的生死了嗎?”
郭禹一聽,啞口無言。他知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此時此刻,說什麼都已沒用。還不如像條漢子一樣從容領死。
想明白了,郭禹也就不怕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端起酒壺,咕嘟嘟一口氣灌了下去。
“飯不必吃了!帶俺上路吧!”
張尋為郭禹叫了一聲好,轉身出了大牢。兩個獄卒上來,攙著郭禹,跟在張尋身後。一行人七拐八拐,出了大牢,沒走多遠,就到了一處開闊之地。雖然寬敞,卻處處透著陰森,一股寒氣逼人。廣場正中,早有兩個大漢侯在那裏,手中都提著鬼頭大刀。
郭禹知道,這裏應該就是刑場了。看來今天這一刀是躲不過了。冷風一吹,他又想起一件事來,遂道:“我的家人,王爺打算如何處置?”
“你罪不及於九族,他們不會有事。”
郭禹長出了一口氣,終於閉上了眼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郭禹隻覺得等待死亡的過程是那樣的漫長,劊子手擦刀的聲音,抬起刀的聲音,落下刀的聲音,全都聽得真真切切。終於,一股寒氣朝著自己的後頸襲來,唰地一聲!頭頂一片清涼!
難道頭已經落地了?為什麼沒有感到任何痛苦?原來死也沒有多麼可怕。
郭禹胡思亂想著時,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喊道:“成汭!睜開眼吧!”
郭禹立即睜開了雙眼,他赫然發現,自己的腦袋還在脖子上,隻是發髻已被削落在地。
他怔怔的望著張尋,問道:“你叫我什麼?”
“成汭。”
“你是怎麼知道的?”
郭禹自忖自己改名換姓之後,沒人知道自己的過往。萬萬想不到,這個素未蒙麵的忠義軍節度使張尋,竟然能夠叫出自己的本名。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你隻需記住,曾經的歸州刺史郭禹,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郭禹,隻有成汭。”
“成汭……”成汭念叨著自己的名字,卻感覺是那樣的陌生。但他隻愣神了幾秒,就立即伏地,向張尋拜道:“成汭多謝西平王再生之恩!從今往後,俺這條命就是王爺您的!成汭願意為您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勞!”
成汭這回說得,可都是真心話。在他心裏,張尋簡直有些深不可測了。對照當初聽說的關於張尋的一些傳聞,說張尋能以“文筆殺人”,咒殺均州刺史馮行襲,又能“長夏喚雪”,宜君寨大破尚讓。在成汭的內心深處,對張尋已經隱隱生出了一種難以名說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