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府的正堂,陳設簡單得近乎簡陋,除了必備的桌椅之外,就隻有一幅字掛在北邊牆上,算是裝飾。字是楷書,寫得是“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十個字,極為工整大方,像是出於名家之手。張尋好奇看了一眼落款,依稀辨認出了“會昌四年七月河東柳公權書”幾個字。不禁暗自驚歎。
王徽見張尋竟然在欣賞那幅字,覺得稀奇,遂問道:“南陽侯也喜愛書法?”
“還好。隻是這柳少師的字,有誰能不愛呢?當年穆宗隻見了柳少師的筆跡一次,就直言‘思之久矣’,非要召見柳公,可見其墨寶的魅力。”
張尋短短幾句話,讓王徽刮目相看。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憑借軍功遽然爬升的年輕人,竟然不僅識得柳公權的字,還能出口成典,顯然是個學識淵博之人。
王徽的態度,又和善了幾分。對於張尋的來意,他在聽見張尋名字的一瞬間,就有了一個大概的判斷:一定是來要賬的。他與忠義軍隻有木料貿易上的往來,張尋不可能因為別的原因登門。
對於這種上門討債的債主,王徽既厭惡,又不敢得罪。他早想好了,隻要張尋一提錢的事,他就哭窮。他也是真沒有錢了。天子回輿的想法很迫切,給他用於修複長安的錢糧卻很有限。要想如期完工,迎回天子,就隻能拖欠藩鎮的錢。他王徽也沒有別的辦法。
可是,張尋東拉西扯,就是不談錢。
張尋竟然唾沫橫飛,神采飛揚的跟王徽說他的麒麟山書院,說他的軍器監,說他的新樣試做署。而王徽,竟然真的被張尋的話深深的吸引住了。
“這就是新樣試做署的新發明?這真的能行?”王徽手裏捧著一個小木頭盒子,盒子裏麵,滿滿裝了一盒四四方方,好似棋子一樣的小木塊。
“老仆射請看。”張尋從盒子裏挑出了四個小方塊,按照一定順序排列好,在硯台裏稍稍蘸了一點墨,向紙上輕輕一按,就出現了四個字“誠則明矣”。張尋道:“聖人雲,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說著,他將四個小方塊又調換了一下次序,再次輕輕按在紙上,又出現了四個字“明則誠矣”。
“神奇!神奇呀!雖然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機巧,但能想到,真的很不容易!南陽侯管這個叫做什麼?”
“叫做活字印刷術。比起雕版印刷,它能大大提高印刷效率,降低書籍的售價。我有一個夢想,就是讓所有一心向學的儒生,都能買得起書,都能接受到聖人的教化。我相信這個東西,能夠實現我的夢想。”
“功德無量!南陽侯真是功德無量啊!早前聽說‘麒麟山大宗師’的名號,說句實話,老夫還以為不過是好事之徒的譏諷之語。真沒想到,您不僅有宏願,還有辦法使宏願成真!您是真的擔得起‘大宗師’之稱啊!”
“哪裏哪裏,俗話說得好,眾人拾柴火焰高。光憑我一個人的力量,畢竟勢單力薄。最近有一件事,我就無能為力。為此,我已經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了。唉!”
“何事?”王徽聽到這裏,心裏一驚。難道終於進入正題了?南陽侯缺錢了?
“我聽說,明年的會試,可能要暫停一年。唉!我麒麟山書院的很多學子,已經家徒四壁,難以再等一年了。我就是為了他們的前途擔憂啊!我打算上書朝廷,據理力爭,讓朝廷改變心意。但是,我又怕自己勢單力薄,難以起到什麼作用啊!”
王徽一聽,很意外。沒想到這南陽侯竟然真的如此關心禮教。作為一個老派儒者,王徽胸中當時就升起一股熱忱,大聲說道:“老夫願意與南陽侯聯名上書,力爭讓明年的會試正常舉辦!”
“老仆射此言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可是,本侯想讓明年的會試挪到長安來辦,老仆射可敢附議?”
“這……”王徽一時語塞。長安現在優先修複的都是府衙和宮殿。會試的場所貢院,早已被黃巢軍改建成了一處馬廄。他不敢保證明年春天之前能修複好。對於承接一場會試,迎接來自全國各地的舉子,照顧好他們的衣食起居,他也全無把握。
“由我忠義軍出錢,出人,即刻重修貢院。老仆射意下如何?”
“當真?!”王徽喜出望外,他深知,如果能夠成功為天下舉子爭取到明年的會試機會,他將為世人稱頌。能夠超出朝廷預期的修複長安,連貢院一類的建築都早早完工,他將為天子所看重。這兩樣好處,唯獨有一個阻力,就是缺錢,卻有張尋要替他辦了。那麼這件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朝廷的款子一到長安,請老仆射優先結給我忠義軍,如何?”
“沒問題!南陽侯如此重義輕利,我王徽豈能不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