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的心中,彭攢的人品,跟李重允相比,簡直有著雲泥之別。但他深知,想要成大事,在用人上不能有精神潔癖。都是屍山血海中爬滾過來的軍漢,有幾個能像張尋一樣有那麼嚴格的道德約束?張尋如果像對自己一樣要求下屬,那他手上必定會無人可用。無論用人還是處事,對待自己和對待別人都應該有兩套標準,這就是儒家所說的經權,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當然了,寬以待人不等於放縱屬下。這就是張尋必須給彭攢一個下馬威的原因。彭攢也不知在哪養成的壞毛病,竟敢在上司麵前動粗毆打別人。如此沒規矩,必須得給他一個教訓!
“彭攢,我當然記得你。”張尋緩緩的說道:“李重允也沒有貪了你的功勞。他已經把尚讓怎麼死的都和我說了。彭將軍,你殺了尚讓,這可是大功一件!”
彭攢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但他還是疑惑:“那將軍為何綁我?”
“一碼歸一碼。你雖然立下了功勞,但卻恃功淩主,你說你該不該罰?”
彭攢聽得迷迷糊糊,我什麼時候恃功淩主了?
“你方才上來就要毆打李重允,我且問你,在我的麵前,打誰還是不打誰,咱倆究竟誰說了算?”
彭攢至此才恍然大悟,自己在齊軍時隨便慣了,趙璋馭下也頗寬鬆。故而根本沒意識到剛才自己行為哪裏不妥。他當時放著的心又提了上來,心說官軍還真不是好當的,原來這麼多規矩。不知這恃功淩主的罪該如何罰,可別是死罪!他當即磕頭像搗蒜,連稱知錯,乞求張尋饒命。
“起來吧。你畢竟是有功之臣。這個罪就先免了,以後膽敢再犯,一並處罰!”
彭攢長出了一口氣。他那一千噤若寒蟬的手下,也紛紛磕頭謝不殺之恩。張尋聽了覺得好笑,誰說要殺你們了?就謝不殺之恩。
其實在這些士卒心裏,張尋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經過“斷發驗身”和今晚這事,張尋給他們的印象就是賞罰分明,又宅心仁厚。試問誰不願意在這樣的人手下效力?
張尋將這一千多人收編了。詢問彭攢希望討個什麼樣的軍號。彭攢說,幹脆就叫“斷發軍”,並且希望斷發軍中的所有士卒,永遠不蓄長發,以紀念張尋斷發之恩。
張尋答應了。一支有故事有傳統的軍隊,往往都是有戰鬥力的軍隊。
張尋如約將李周的屍首給了李重允。讓其回鄉。不過,這個年代不流行火葬,李重允一個人是沒法千裏運屍的。張尋又十分體貼的在俘虜中挑了幾十個李重允的舊卒,讓他們跟隨李重允。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對張尋已是感激涕零,千恩萬謝的走了。
至於尚讓的屍身,張尋雖然跟李重允說要厚葬,但他可沒有那個閑工夫。他命人將尚讓的身子尋來,與頭放在一起,盛在棺材中。讓投降的監軍李讜給黃巢送回去。
黃巢早就聽說了尚讓兵敗的消息。親眼看見尚讓的棺材,成了壓垮這個大齊皇帝的最後一棵稻草。他甚至沒有開棺驗明正身,就下令撤兵了。三萬齊軍在一夜之間拔營南撤,回長安的路上,又遭到唐軍多次伏擊。
唐軍在最後時刻放棄了對黃巢的追殲。原因是斷糧了。五萬唐軍,一半撤回了涇陽,一半就近進入鹹陽休整。
中和二年十二月初一,黃巢回到長安。一場持續了一個多月的五陵原戰役,徹底宣告結束。
黃巢出征時左尚讓、右趙璋,浩浩蕩蕩十萬人。
如今,隻回來一個孤零零的老人,和不足兩萬殘兵敗將。
……
張尋的鄧唐軍回了涇陽。他沒等來鄧州運來的軍糧,卻等來一個讓他一身冷汗,深感後怕的消息:十日前,唐州軍叛亂。差一點占了鄧州城。好在留後使李暮及時平叛。此時,李暮已經生擒了唐州刺史高冕,請示如何處理。
張尋也不清楚高冕是不是幕後主使,但唐州刺史的位子,暫時不能讓他坐了。他讓李暮先將高冕軟禁起來,不要虧待,也不要放跑了。等他回去親自處理。
為了肯定李暮在平叛中的功勞,張尋親自表奏朝廷,請擢鄧州留後使李暮為鄧州刺史。
五天後,張尋接到了朱溫攻陷華州的戰報。黃鄴領著殘兵退往長安,中途卻忽然轉向了長安東南的藍田縣。
張尋據此判斷,黃巢準備放棄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