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陵原上,霧蒙蒙一片,彷如混沌初開,天地未分。
黃巢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曠野中,仰天長歎。
“陛下因何事歎息?”
一個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驚得黃巢打了一個冷顫。回頭一看,竟然是他的肱股之臣,尚讓。
“原來是尚愛卿。朕是有一事不明,故而長歎。”
“能說給屬下聽聽嗎?”
“嗬嗬,無妨。我想不明白的是,大隋末年,天下紛亂,他李唐的先祖李淵從太原起兵,進入關中,破了長安,一路披靡,與朕當初是何其相似!然而,李淵破長安之後,以書諭諸郡縣,東自商洛,南盡巴、蜀,郡縣長吏爭相入見請降,竟然日以百數!可謂天下傳檄而定!而朕入關時,也曾以書諭諸郡縣,怎麼天下不僅不定,反而群起而攻我呢?我黃巢比他李淵,究竟差了什麼?”
尚讓聞言,沉默良久,未發一言。
“尚愛卿?”
“也許,隻因陛下麵對的是十八葉累世天子,而他李淵對抗的不過是一個兩世的短命王朝。”
“你是說我太自不量力了嗎?”
“非也。陛下自是擁有天命之人,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
“唉!屬下慚愧!是臣等誤了陛下!如果當初我沒有在龍尾坡中伏,如果我沒有在宜君寨大敗,如果我沒有在安陵……”
“嗬嗬,尚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兩人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黃巢和尚讓同時回頭,說話的竟然是趙璋!
“趙璋!怎麼你……怎麼你竟然……”黃巢忽然覺得呼吸困難,喉嚨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
“皇上!皇上!你怎麼了!”
黃巢忽然驚醒,發現功臣使林言正在拚命搖晃著他。剛才與尚讓趙璋之間的對話,原來不過是南柯一夢。
“朕沒事。”黃巢緩緩的說道。“隻是做了一個不祥的夢。恐怕,尚太尉出事了。”
林言聽黃巢說尚讓出事了,覺得奇怪,正要細問夢中情景,卻忽見樞密使費傳古一臉憂容的進了大帳。
“皇上,唐軍……”
“唐軍攻營了?”
“沒有,唐軍不見了……”
“什麼?什麼叫不見了?”
“就是……就是……還是請陛下親自去看看吧。”
渭白渠邊,黃巢親眼看到空空如也的唐軍營地時,才真的相信,五萬唐軍,竟然一夜之間,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黃巢軍搜遍了唐軍營地周邊,也沒有發現唐軍撤退留下的痕跡。唐軍就像七月雪一樣,仿佛就地融化了。
“難道唐軍生了翅膀?”林言已經開始懷疑他見到的是鬼神之術了。
“嗬嗬。真是好算計。”黃巢卻發現了蛛絲馬跡,他站在渭白渠邊,彎腰從堤岸上摳下一塊濕潤的泥土。“唐軍是從水路走的。昨夜這裏漲水了。”
經黃巢這麼一說,林言才發現渭白渠的水位似乎不久前曾經到過堤岸附近。隻不過現在已經回落了。
“不可思議!實在是不可思議!難道唐軍此時已經順流而下,到了渭河了?”林言猜測道。“皇上,我們快回長安吧!”
“不是下遊。”黃巢望向西方道,“他們一定是去偷襲尚讓了。我們速去營救!”
西進的路上,黃巢騎在馬上已經有些打晃。連續奔波了兩天,這個六十二歲的老人已經有些吃不消了。但無論身邊人如何苦勸,他就是不乘輿,非要騎馬。他的理由是,他必須讓士卒們隨時隨地抬頭一望,都能看到他。
他是這支軍隊的最高統帥,也是大齊帝國的精神領袖。起兵八年,手下這些士卒跟著他打遍了全國。曆經大小戰鬥無數次,勝利固然更多,但也飽嚐失敗。多少次被擊潰,多少次被圍困,在荊南時,他甚至被唐軍追得僅率數十騎渡江逃亡。但是,他們都挺了過來。每一次黃巢振臂一揮,本已被打散了的義軍又會萬眾一心,團結在他的周圍。黃巢知道,隻要他不倒下,大齊帝國就不會倒下。他就是不敗的代名詞,他就是一個神話!
黃巢仰起頭,挺了挺身上的黃金甲,用洪亮,充滿威嚴,又透著一絲慈祥的聲音喊道:“兒郎們!再加把勁!”
士兵們聽見皇上的聲音,本已疲憊不堪的身軀,似乎又充滿了力量。所有人都昂起頭,挺起胸,邁開大步向前走。
望著手下齊整的軍容,黃巢知道,他的帝國還遠未到最危急的時刻。他還有機會力挽狂瀾。隻求老天爺多給他一些時間。
“浩兒,你之前曾說過,唐軍的這些奇謀,可能是楊複光身邊的一個後生想出來的,他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