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玫認出對麵就是向他借糧的鄧州刺史。他怒火中燒,認定就是此人見他軍中糧多,才下了黑手。但對方問他要證據,他還真沒有。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要什麼證據?!”
“如此說來,就是沒有證據。”張尋催馬向前,直到兩軍中間位置。
“既然沒有證據,此事就是另一種談法。朱帥可敢近前與我耳語幾句?”
朱玫自然不會怕張尋。也催馬過來:“有何話說?”
此時張尋與朱玫馬頭碰馬頭,這個距離上,他們之間說什麼,兩軍的將士們都聽不見。
“朱玫,實話告訴你,這件事,我們忠武軍是絕對不會認的。但是,你給我記住,隻要你還繼續販賣百姓給黃巢,不管是廢丘還是犬丘,有一個,我毀一個!”
朱玫雖然還是麵無表情,但額頭已經青筋暴起。他強忍著當場殺死張尋的衝動,用沙啞的嗓音說道:“那還廢話什麼,戰場上見。”
“忘了告訴你了,楊公已經親自修書給鳳翔李昌言、涇原張鈞、川將李鋋,他們已經答應,會盡快返回興平。”
朱玫聞言心裏一驚。張尋說中了他的軟肋。如果真打起來,那三個盟友能否真心出力,真的很難說。但他豈會服軟?
“休要信口雌黃。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那三人跟著我沒少賺錢,豈能憑楊複光幾句話就撤兵?”
“幾句話當然不會撤兵,但要是看到這封信呢?”
張尋取出一封信,遞與朱玫。朱玫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信的名頭、落款已經除去,隻能看到正文,說得是,黃巢因船隊於廢丘覆滅,大發雷霆,認為是興平唐軍所為。為了報複,已發兵五萬,離開長安。不日將到興平。
“這信哪來的?!”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朱玫,破天荒的露出焦急的神色。此時興平兵力空虛,如果黃巢軍真的攻來,他的老巢就要被端掉。這損失可就太大了。
“我自有我的渠道。你如果不信,可以在這裏等等看。”
朱玫寧可信其有。黃巢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他可不會耐著性子去挖幕後黑手。本來他們之間就是憑著各取所需,才建立了一層脆弱的信任關係。如今,這種信任已被打破。
他這時已經有了撤兵的心思,但還缺一個台階。
“國難當頭,我邠寧將士在前線浴血,你們忠武軍卻在背後捅刀子,實在是……再說你們也壞了規矩,有錢大家賺,何必吃獨食?”
“哼,我們忠武軍會賺那種黑心錢?你若有膽,就隨我去武功城南看看,看我們忠武軍是如何對待百姓的。喔,不過怕你不敢。那些百姓如果聽說是朱玫來了,恐怕會生吞活剝了你!”
朱玫打了一個冷顫,說道:“可不管如何,我可是剛剛借過糧食給你們。你們怎能這樣恩將仇報?”
終於提到糧食了。這估計就是朱玫的底線了,他需要這個台階。
“糧食可以還你。就五百石。不會有什麼利息。”
朱玫有些意外,忠武軍這麼快就有糧食了?不過轉念一想,也不奇怪,剛劫了自己十多萬貫,怎麼也不會缺糧了。
“什麼時候見到糧食,我就什麼時候撤兵!”
“我建議你現在就回興平,否則遲了,恐成喪家之犬。至於糧食,答應你了,我就不會反悔。”
“人肉聯軍”氣勢洶洶來,倉倉皇皇去。張尋陣前退兵之舉,已在忠武軍中傳為美談。鄧州軍的幾個資深學委,竟然還將此事寫成了劇本,排了一出向城新戲在軍中公演。戲的名字就叫《義襲廢丘》。
張尋反對個人崇拜。但他默許了這出戲的上演。因為他想讓鄧州軍,乃至整個忠武軍的將士們都明白,他為何要去打自己人。他張尋,絕不是眼紅朱玫那點銀子。
楊複光知道救出了三千多百姓,提出想去看看。張尋自然無法拒絕。
所有百姓都被安置在了彩珠他們那個漁村旁,但再叫漁村已經不合適了。三千多人口,已經是一個鎮子的規模。
張尋給這裏起了個名字,叫做“餘生鎮”,取劫後餘生之意。他親自規劃了整座鎮子的街道和住宅區、商業區,甚至還有一個手工業區。雖然目前鎮裏的大多數建築都還是軍用帳篷而已,但也井井有條,給人以宜居之感。
鎮子由一條草草踏出的小路與武功縣南門相連。楊複光遠遠望到鎮子整齊的規劃,就不住的點頭。但更讓他欣喜的是,幾乎全鎮的百姓都聚集在鎮口,敲鑼打鼓歡迎他的到來。那熱情勁,可比當初舞陽縣王建拉的那夥人強上百倍。待他走近,三千人一齊跪地,齊呼“恩公”。
楊複光的眼睛濕潤了。從前,百姓見到他或望風而逃,或怒目而視,或戰戰兢兢,或虛與委蛇,何曾有過這樣發自內心的尊重與歡迎?
他的心弦被輕輕的撥動了一下。或許,身為大唐的高官,未必隻有效忠皇上這一件事算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