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有慶帶著百姓返回武功的時候,張尋已經從朱玫那裏運來了第一批五百石糧食。忠武軍缺糧的狀況終於得到了緩解。全軍上下一片歡騰,都嚷嚷著要跟黃巢好好打上一仗。
張尋正在吃飯,聽說白有慶有重要情報要向他當麵彙報,馬上召見了白有慶。
當他聽到白有慶說,朱玫的邠寧軍竟然四處搜捕百姓,販賣給黃巢軍充作軍糧時,他把吃下去的飯全都吐了出來。
張尋終於明白,為何朱玫竟然那麼有錢。為何鳳翔軍餓得兵變,邠寧軍卻還有存糧。原來,這些錢都是用無辜百姓的血肉換來的!張尋甚至覺得,自己吃得不是米飯,而是那些死難百姓的骨頭和血肉!
他叫上賀齊、宋蠻,就要出去,卻被施驚墨叫住:“九哥,你往哪裏去?”
張尋站住了。他知道,每當施驚墨叫他“九哥”,而不是將軍或使君時,就說明施驚墨有話要私下跟他說。他於是屏退左右,隻留施驚墨一人。
“九哥可是要去找楊公?”
“當然。朱玫幹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必須得讓楊複光知道。我要讓他上書天子,懲辦朱玫!我就不信皇上能放任官兵戕害百姓!”
“九哥覺得這事,皇上能不知道?”
“你是什麼意思?”
施驚墨從懷中掏出一疊材料。張尋大略翻看了一下,全是各處踏白送回來的密報。其中都說了一件事,就是官軍與黃巢的“人肉交易”。其中最多的當然是邠寧軍的劣跡,但也涉及到了涇原軍、川軍、夏綏軍、鄜延軍,甚至是義武軍。
“九哥,沒有誰的雙手是幹淨的。這件事情,皇上絕對不會沒有耳聞。據我所知,鳳翔軍就被鄭畋嚴令禁止捕捉百姓。依照鄭相公的性格,他一定已經上過書了。然而並未見朝廷有任何反應。可見朝廷對這件事的態度,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有證據顯示,李昌言之所以兵變,就是為了逼鄭相公就範。他眼紅邠寧軍的暴富,也想賺這不義之財。”
“沒有誰的雙手是幹淨的……”張尋像是自言自語似的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他突然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些!?”他質問道。
施驚墨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屬下知罪!屬下是怕……是怕……”
“你怕我知道了真相,就不去找朱玫借糧了?”
“是的。依我對九哥的了解,您若是知道這些糧食都是朱玫用百姓的命換的,就一定不會同意吃他的糧食。您會把我們儲備的糧食運來……”
“嗬嗬,施驚墨,你還真是了解我啊。你的情報工作幹得真不錯,我都得被你蒙在鼓裏,開始按照你的意思做事了……”
“九哥!子硯該死!子硯隻是覺得,事有輕重緩急……”
“住口!”張尋出離的憤怒了,他怒吼道:“什麼都不會比人命更重!”
武功縣,忠武軍帥府。
楊複光聽完張尋的敘述,沉思良久,才終於說了一句:“這件事,一定要保密。”
張尋聽得稀裏糊塗,保密?對誰保密?對皇上?還是對友軍?
“對誰保密?”
“當然是對我們忠武軍的將士們保密。”
“為什麼?您怕他們氣憤不過,與邠寧軍起衝突?”
“當然不是。咱家是怕他們知道一個百姓竟然能賣上百貫錢,也去捕捉百姓賣給黃巢。二十萬巢賊困守長安,糧食斷絕,我們絕不能販肉資敵!一定要將這幫賊寇餓死在長安!隻要再堅持幾個月,他們一定會不戰自潰!”
張尋聽了十分的無語。沒想到這個時候,楊複光首先想的還是如何收複長安,至於百姓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思考範圍之內。
“那屬下說的那件事?”
“上書?放心吧,咱家會在合適的時機,將這件事稟告給大家的。但不是現在,大家要操心的事已經太多了,鄭相公剛剛辭職,關中戰局越來越不利,聽說西川那邊有個叫什麼阡能的毛賊也鬧起來了。這個時候,可不能再讓這種事去煩惱大家,大家從小宅心仁厚,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怕是會龍體不安啊。”
張尋經過冷靜思考,其實已經不對唐僖宗抱有什麼希望。此時這個逃難天子最關心的就是誰能替他打仗。至於這些“大功臣”們有沒有戕害百姓,他怎會在乎?
“那……,邠寧軍如此大規模的‘販肉資敵’,”張尋重複這個詞都覺得惡心:“我們是不是應該阻止他?”
“如何阻止?”
張尋沒有直說,而是麵露凶光,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萬萬不可!大敵當前,我軍豈可自相攻伐?此事萬萬不可!”楊複光幾乎是在嘶喊,他知道,張尋真的能為了那些百姓與朱玫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