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講究效率,見了張尋,也不多問,也不攀談,直接就將眾人領入馬場。馬場裏約百餘匹駿馬,個個膘肥體壯,動若脫兔。張尋自己不懂馬,就讓趙東陽等人各自下馬場去挑,每人十匹。黑齒和王澠兩個少年很是興奮,不一會就各自找了一匹,翻身上馬,縱橫馳騁去了。施驚墨和褚良卻是看得仔仔細細,從四蹄到牙口,逐一驗視。至於趙東陽,其實也是個半吊子,但好歹見過很多世麵,憑感覺挑幾匹好馬,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張尋由馬販子陪著,在旁觀看。二人自然而然攀談起來。
“你說你叫裴仁?”張尋很驚訝。
“沒錯,鄙人在家時就用這個名字。但在外行走時,人家都叫我裴老大。”
“你家可是住在鄧州府向城縣裴家寨?”
馬販子極為驚訝,但慣走江湖的人,總有三分謹慎,雖然被張尋說中了籍貫,卻依然表情泰然,不露聲色。他笑笑說:“確是鄧州人。裴家寨舉寨都姓裴,我是從那出來的。”
張尋有些興奮:“你可有個二弟,叫裴義。三弟,叫裴禮。還有個妹妹叫裴七娘?”
這下馬販子不淡定了,仔細端詳起張尋,也頗激動的說:“敢問貴人是?”
“我是襄州張氏族孫,跟你們裴家是姻親啊!現為忠武軍都指揮使,在監軍楊公麾下效力。你家二郎、三郎我都很熟,三郎還在我軍中做都頭呢!”
“竟有這等事?三郎出息了!三郎出息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聊了很久。張尋才知道,裴仁早年從軍,曾在河東節度使手下做過馬軍都虞候,後來河東發生軍亂,節度使被逐,裴仁不能約束手下士卒,從此脫離軍隊,憑借在河東的人脈,當上了一個馬販子,常年往來於河東和山東諸道之間。
“為什麼不回家看看呢?三郎他們還以為你已經……”
“唉!人的臉,樹的皮。曾經堂堂馬軍都將,如今落得一個販馬的境地,無顏回鄉啊!”
“大郎還願不願意從軍,繼續統領馬軍?”
裴仁沒有直接回答張尋。他步入馬場,一把揪住一隻棗紅烈馬的馬鬃,翻身上馬。那馬紅似火,快若電,一縱一躍,似遊龍一般。再看馬背上的裴仁,將身子盡量伏低,就像長在了馬背上,雖然沒有馬鞍馬鐙,卻依然穩如泰山。
裴仁馳騁了一圈,“籲——”的一聲,將馬乖乖停在張尋身前。
“將軍,您看我還行嗎?”
張尋慢慢豎起一隻大拇指。二人對視了幾秒,齊聲大笑。
張尋終於組建了自己的馬軍。三百鐵騎,威風凜凜。
這三百騎兵,有護衛都百人,趙東陽的青龍都百人,以及從肖虎的輜重都裏,精心挑選的身手敏捷,適合做騎手的百人。
護衛都和青龍都的番號都被取消,這三百騎兵,統稱為“青龍營”。趙東陽由青龍都都頭,晉升為馬軍都虞候。青龍營下麵三個都頭,分別是騎一都都頭褚良,騎二都都頭王澠,騎三都都頭裴仁。
王澠也升官了。因為有著“一箭定許州”的功績,沒人對此感到意外。
現在,張尋的忠武軍第一軍,由三百輕騎兵、五百重甲步兵、一百偵查騎兵和三百輜重兵組成,總人數達到了1200人。
中和元年6月18日,忠武軍八千銳卒,離開許州。
全身披掛的甲士們源源不斷的從許州城的各個城門中湧出。張尋出西門行了裏許,回望許昌,心中自問,不知何時還能再回來。
這時,忽然從許州方向,傳來悠揚的樂聲。張尋不懂樂器,問掌書記曾慎遠,知道是琵琶。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琵琶弦起不久,又傳來一女子的歌聲。聲音婉轉動聽,沁人心脾。張尋依稀能聽清幾句: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錦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在那裏!”李暮眼睛好使,一眼看到西門城樓上,一個女子正在彈唱。但由於距離太遠,除了能看清女子穿了一件胭脂色的長裙,其餘都看不清。
張尋駐足聽了一會。歌聲哀婉,似有述不盡的離愁。是誰呢?周喏嗎?還是王析?張尋狠狠擠了擠眼睛,還是看不清。唉!要是有望遠鏡就好了!
大軍滾滾向前,並不因張尋的駐足而停滯。他很想回去看一眼。但終究還是沒有。他轉過頭,重又上路。心想,別自足多情了,八千人離別,怎知那女子就是在送別自己呢?聲音越來越飄渺,終於再也聽不見。但幾句歌聲還在張尋的腦海裏徘徊: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