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卒領命,把本初帶出前殿,押至左廊下一個小小公署之中,見有一位官人,皂袍角帶,坐在那裏。鬼卒向前稟道:“奉大王令旨,教判爺押送犯人賴本初到第五殿去,聽候審問。”那判官看了賴本初,連聲歎息。隨即起身,走出殿門,喚左右備馬來騎了。叫鬼卒把本初帶在馬前,一直望北而走。那判官在馬上喚著本初,問道:“你可曉得我是何人?”本初道:“犯人向未識認判爺,不知判爺是誰。”那判官道:“我非別人,就是你妻子房瑩波的父親房元化。因生前沒甚罪孽,又蒙梁大王看親情麵上,將我充做本殿判官。”本初聽說,便向馬前雙膝跪下,告道:“判爺既是犯人的親嶽父,萬乞做個方便,救我一救。”房判官喝道:“都是你這忘恩負義的賊,害死了我的女兒,我正怨恨著你,你反要我替你做方便麼?”本初隻是跪著哀告。房判官道:“你休得胡纏,莫說我不肯替你做方便,就是我要做方便時,陰司法律森嚴,不比陽間用得人情,弄得手腳,我也方便你不得。你冤自有頭,債自有主。那欒雲既在第五殿告了你,少不得要去對理。”本初道:“嶽父可曉得欒雲為什麼在第五殿告我?”房判官道:“他告你哄騙了他許多資財,又引誘他去依附逆璫。後來,又是你去出首他謀反,致使他身首異處,他好不恨你哩!隻怕如今梁大王便饒恕了你,欒雲卻不肯饒恕你。”本初道:“我方才在梁大王處已得幸免刑罰,隻不知那第五殿大王比第一殿可差不多否?”房判官搖首道:“利害哩!你道那第五殿大王是誰,便是在陽世做過禮部侍郎的桑老爺。”本初驚問道:“那個桑老爺,不是諱求號遠揚的麼?”房判官道:“不是這個桑老爺,還有那個桑老爺?”本初聽罷,嚇得心膽俱碎,跌到在地,口中叫苦不迭,說道:“我今番壞了!那桑老爺就是桑夢蘭小姐的父親。我昔日曾教欒雲趕逐夢蘭,又與楊複恭謀刺夢蘭,今日桑老爺見了我,卻是仇人相見,怎肯幹休!”房判官道:“這都是你從前做過的罪孽,如今懊悔也無及了。常言道:‘醜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婆。’還不快去。”鬼卒便向前拖起本初,廝趕著叫:“快走。”本初走一步,抖一步,走過了三個殿門,看看又走到一座殿宇之前,那殿宇門樓牌額上也有五個大金字道:
森羅第五殿
房判官將到殿門,便下了馬,分付隨來的鬼卒,隻在門外伺候。自己帶著本初,正待報名進見,隻見正西上有一個差官打扮的人,手持一封公文,騎著一匹快馬,奔至殿門首,也下馬報名,說是巡視西嶽神將薛老爺差來投遞公文的。守殿門的鬼判便接了他的公文,引著那差官,一麵教房判官帶了賴本初一齊走進殿門。本初看那殿中規模體勢更是森嚴,左右兩旁排列的鬼卒不計其數,無不猙獰可畏。殿前大柱上也掛著兩扇板,上麵寫道:
九地法輪常轉,惟升善士到天堂;
一天明鏡無私,每送惡人歸地獄。
本初心驚膽顫,跪伏丹墀,偷眼看殿上時,隻見那桑大王頭戴冕旒,身穿袞服,南麵據案而坐。鬼判先引差官上前叩見了,將公文呈上。桑公把來遞與旁邊侍立的判官,教拆開讀與我聽。那判官接過公文,拆開封皮,高聲讀道:
敕命巡視西嶽神將薛谘移森羅第五殿大王桑案下,為陽官懋積陰功,冥府宜昭福報事。看得陽世丞相泰國公柳玭,素行忠直,近奉君命,征討叛帥,能以不殺為威,興元一路,全活生靈甚多,功德不淺,當獲福報。今查柳公尚未有子,相應即賜佳兒,俾得永延宗祀,以昭作善降祥之理。本神將巡視所及,合具谘文移會,仰煩貴殿照證施行,須至谘者。
判官讀罷,仍將公文呈放案上,桑公提起筆來,不知寫了些什麼。那判官又高聲傳宣道:“大王有旨,谘文內事理,即付該司議行,來差暫留公館,候發回文。”差官答應了一聲,仍隨著守門鬼判出外去了。房判官方才轉過殿階前,呼名參拜,拜畢,跪稟道:“第一殿大王差小判押送犯人賴本初在此候審。”隻聽得桑大王道:“房判官,既是梁大王差你押送賴本初到此,你可站在一邊,看我審明了這宗公案,好去回覆你梁大王。”房判官應諾起身,向殿柱邊立著。本初此時驚慌無措,卻又想道:“既是就要審問,如何原告欒雲還不到來?”正惶惑間,隻見桑公怒容可掬,喝令左石將本初提至幾案前,指著罵道:“你這惡賊,你今日也不消與欒雲對簿。縱使欒雲不來告你,你負了梁家大德,恩將仇報,這等滅絕天理,便永墜阿鼻。我且問你,我女夢蘭與你初無仇怨,你為何幫著欒雲造謀設局?逼婚不就,遂肆趕逐之計。於前騙婚不成,又施行刺之謀於後,奸險狠毒,一至於此。我看你生平口中並沒有一句實話,該受剜舌地獄;胸中並沒一點良心,該受剖心地獄。”說罷,便分付鬼卒:“快把賴本初這廝剜舌剖心,以昭弄舌喪心之報。”那些鬼卒得了大王令旨,便一擁上前,將本初跣剝了衣服,背剪綁在殿柱上。一霎時,拿鐵鉤的,持利刃的,團團圍住。本初連聲哀叫,號哭求饒。眾鬼那裏肯睬你一睬。正是:
閻羅鐵麵,威如雷電。
惡有惡報,非修私怨。
當下,眾鬼卒綁住了本初,剖心的要來剖心,剜舌的要來剜舌,本初大哭大叫。正在危急之際,隻見守門的鬼判,從殿門外跑將進來,手中拿著一個柬帖兒,到殿前跪稟道:“九天修文院仙官劉老爺來拜。”桑公聽說,喝教鬼卒:“且把賴本初帶在一邊,待我接見仙官過了,然後用刑。”眾鬼卒得令,放起本初,押去殿側,跪伏伺候。桑公走下殿階,迎接那劉仙官進來。本初偷眼看那劉仙官,隻見他峨冠博帶,昂然而入。桑公延至殿上,與他講禮畢,遜他上坐,自己主席相陪。茶罷。劉仙官對著桑公不知講些什麼,桑公都唯唯領命。敘話良久,方才起身作別。桑公直送出殿門外。本初乘間私問房判官道:“這劉仙官是誰?桑大王這般敬禮他?”房判官道:“此非別人,即昔年下第舉子劉蕡也。上帝憐他有才不遇,又觸邪而死,故敕他做了九天修文院仙官。他是忠直之人,又且爵列天曹,官居仙品,桑大王安得不十分敬禮?”本初聽說,點頭稱歎。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