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卿未及接言,不想周雙寶因多時不見善卿,乘間而來,可巧一腳跨進房門,就搭訕道:“陸裏來個大老母嗄?撥倪看看囗。”雙珠憎其嘴快,瞪目相視。雙寶忙縮住口,退坐一傍。阿金隨到房裏向雙寶附耳說話,雙寶也附耳回答。阿金輕輕地罵了一句,轉身坐下,取出那副牙牌隨意擺弄。善卿問問雙室近日情形。
須臾,雙玉出局回家,雙寶聽見,回避下樓。雙玉過來閑話一會,敲過十二點鍾,巧囤搬上稀飯。阿金丟下牙牌,伏侍善卿、雙珠、雙玉三人吃畢。巧囡收起碗筷,阿金依然擺弄牙牌。善卿見阿大躲在房門口黑暗裏,呼問:“做啥?”阿大即躡足潛逃,轉瞬間,仍在房門口躑躅不去。雙珠看不入眼,索性不去說他。
既而聞得相幫卸下門燈,掩上大門,雙玉告睡歸房。巧囡複舀上麵水,阿金始將牙牌裝人區內,伏侍雙珠捕麵卸妝。吹滅保險燈,點著梳妝台長頸燈台,揭去大床五色繡被,單留一條最薄的,展開鋪好。巧囡既去,阿金還向原處低頭兀坐。阿大捱到房裏,偎傍阿金身邊。善卿肚裏尋思,看他怎的。
俄延之間,阿德保手提水銚子來衝了茶,回頭看定阿金。冷冷的問道:“阿轉去嗄?”阿金哆嘴不答,挈帶阿大拔步先行。阿德保緊緊相從。一至樓梯之下,登時沸反盈天。阿德保的罵聲、打聲,阿金的哭聲、喊聲,阿大的號叫、跳擲聲,又間著阿珠、巧囤勸解聲,相幫拉扯聲,周蘭嗬責聲,雜遝並作。
善卿要看熱鬧,從樓門口望下窺探,一些也看不見。隻聽得阿德保一頭打,一頭罵,一頭問道:“大馬路啥場花去?我問耐大馬路啥場花去?說唱!”問來問去,要問這一句話。阿金既不供招,亦不求饒,惟狠命的哭著喊著。阿珠、巧囡、相幫亂烘烘七手八腳的拉扯勸解,那裏分得開、擋得住?還是周蘭發狠,極聲喝道:“要打殺哉呀!”就這一喝裏,阿德保手勢一鬆,才拖出阿金來。阿珠、巧囡忙把阿金推進周蘭房間裏去。阿德保氣不過,順手抓得阿大,問他:“耐同仔娘大馬路去做啥?耐個好倪子,耐隻獵穢!”罵一聲打一下,打得阿大越發號叫跳擲,竟活像殺豬玀一般。相幫要去搶奪,卻被阿德保揪牢阿大小辮子,抵死不放。
雙珠聽到這裏,著實忍耐不得,蓬著頭,趕出樓門口,叫聲“阿德保”,道:“耐倒打得起勁煞來裏阿是,俚乃小幹仵末懂啥嗄?”相幫因雙珠說,一齊上前用力扳開阿德保的手,抱了阿大,也送至周蘭房間。阿德保沒奈何,一撒手,徑出大門大踏步去了。
善卿、雙珠待欲歸寢,遇見雙玉也蓬著頭,站立自己房門首打聽阿金阿曾打壞。善卿笑道:“坍坍俚台呀,打壞仔末阿好做生意?”當下大家安置。阿金、阿大就於周蘭處暫宿一宵。
次日,善卿起得早些。阿金恰在房間裏彎腰掃地,兀自淚眼凝波,愁眉鎖翠。善卿擬安慰兩句,卻不好開談。吃過點心,善卿將行,不複驚動雙珠,僅囑阿金道:“我到中和裏去,等三先生起來搭俚說一聲。”阿金應承。
善卿離了周雙珠家,轉兩個彎,早到朱公館門首。張壽一見,隻道有啥事故,猛吃大驚,慌問:“洪老爺做啥?”善卿倒怔了一怔,答道:“我張張五少爺,無啥(口宛)。”
張壽始放下心,忙引善卿直進裏麵書房,會見朱淑人,讓坐攀談。慢慢談及周雙玉其誌可嘉,至今不肯留客,何不討娶回家,倒是一段風流佳話;否則周蘭為生意起見,意欲屈駕當麵說明,令雙玉不必癡癡坐待,誤其終身。淑人僅唯唯而已,善卿堅請下一斷語,淑人隻說緩日定議報命。善卿隻得辭別,自去回報周蘭。
淑人送出洪善卿,歸至書房,自思欲娶周雙玉,還當與齊韻叟商量,韻叟曾經說過容易得勢。但在雙玉意中,猶以正室自居;降作偏房,恐非所願。不若索性一直瞞過,捱到過門之後,穿破出來,諒雙玉亦無可如何的了。
到了午後,探聽乃兄朱藹人已經出門,淑人便自坐轎徑往一笠園來。園門口的管家皆已稔熟,引領轎子抬進園中,繞至大觀樓前下轎,稟說大人歇午未醒,請在兩位師爺房裏坐歇。
淑人點點頭。當值管家導上樓梯,先聽得中間內一陣“曆曆落落”的牙牌聲音。淑人知是碰和,躊躇止步。管家已打起簾子,請淑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