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崛起(1 / 3)

德國的崛起

德國的目標是求得這樣一個地位:即在那些歐洲文明範圍之外的國家,在它們的人民中間,德國的影響、德國的資本、德國的商業、德國的工程業和德國的聰明才智可以和其他強國在平等的條件上進行競爭

認識到了德國和英國之間的敵對及其產生的根源並不意味著可以忽略其他狀況。奧地利在采取的兼並行動,1905年摩洛哥爭端的或長期存在、或轉瞬即逝的事態等都不時地影響著各國的政策方向。微小的事件很大程度上是偶然發生的,但它們也會導致和其重要性相符的反應。這種重要性的大小由有關的政府所估測,但在根本上還是為這些事件對國際關係的影響所決定。德國和英國之間的對峙就是國際關係的重心,它是從前述的一係列曆史事件發展而來的。英國和德國這兩大國之間的角逐是事物發展的自然結果,絕不可能被消除。不過,這場競爭並不必然導致戰爭;至多竭力進行的軍備建設使兩國保持相互間的力量均等,誰都不敢輕越雷池一步。而其他歐洲國家則和某一方站在一起,對這種平衡產生影響。

德爾布呂克的思路適用於包括英國在內的每一個其他國家,也適於被用來分析包括英德之間的爭執在內的每一個糾紛背後的原因。戰爭的情景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參戰方的地理狀況,但戰爭的根源可能遠在他處,今天尤其如此。如今,眾所周知,歐洲國家和美國都越來越必須在世界的欠發達地區尋找原材料,並為它們的工業產品和資本尋找出路,從而在亞洲、非洲和南美洲都處於相互競爭之中。在1909年5月底,英國外交大臣在議會下院的發言中說,從今沒有任何歐洲問題會激起歐洲國家間的尖銳衝突。不過他又指出,非洲的剛果問題如不能合理解決,可能造成歐洲國家間的麻煩;這些麻煩和過去幾個月中發生的問題——指奧地利的兼並行動,對此各國遲至1909年4月才明確給予承認——相比,後者隻是兒戲而已。德爾布呂克又寫道:‘德國給自己規定的明確目標不是獲取大片的殖民地,而是求得這樣的一個地位:即在那些歐洲文明範圍之外的國家,在它們的人民中間,德國的影響、德國的資本、德國的商業、德國的工程業和德國的聰明才智可以和其他強國在平等的條件上進行競爭。’

無人會反對這樣的一個目標。但是,在麵對上述聲明的同時,人們又不能不認識到德國的軍事力量正炫示於其麵前;不能不記住德爾布呂克下麵這句意味深長的文字:戰爭常常並不發端於明確的目標而是受促於偶然的事由,而強者通常在這些事由中占據上風。而且,衝突中的雙方能很快就什麼是‘條件的平等’達成共識麼?在整個世界已經確信德國有關武力上的優勢而且企圖倚仗這種優勢去謀求控製的情形下,它還會為德國鼓吹它有著平等的權利而感到欣慰麼?世界上的國家必須注意以下兩點事實:一是在亞洲、非洲和南美普遍存在著與德國有關的競爭,當然門羅主義使南美的情況更為複雜;二是德國海軍很快就會變得比英國之外所有國家的海軍都強大。如果英國保持了它現有的在海軍方麵的支配地位,再加上不列顛群島的地理位置,英國海軍就可以鉗製德國;但如果英國海軍沒有這個能力,就沒有誰還能起到類似的作用了。由於英國有著非常自由的體製且因此軍事組織不甚發達,另外對殖民地的欲望也已完全得到滿足,它沒有足夠的進行侵略的動機,何況如今它也沒有很高的組織效率。就此而言,德國才是當今最適合不過的;無可比擬的典型。

如果上述正確,那麼在當前由於所有在工業技術和資本擁有方麵都名列前茅的國家都正在世界上的同一地區尋求貿易和投資機會,因而競爭十分激烈、國際緊張日益加劇的時刻,英國明顯地是國際局勢的關鍵所在。工業、生產能力和資本不僅僅是抽象的名詞,它們還體現著實實在在的資源,對它們的開發利用決定著大眾在衣、食、住、行和合理享受方麵得到滿足的程度。所以,當前鬥爭的主體不是政府,而是各國人民,政府隻不過是他們的工具。如果哪個國家在政府體製的效能方麵高出一等,以所擁有的工業和商業實力為基礎,它就可以作為一股軍事化的、組織良好的力量投入角逐,而其他國家隻能寄希望於結成聯盟以維護機會的平等。英國由於其地理位置和海軍,以及龐大的殖民體係,將國際形勢的鑰匙抓在了自己手中;不過就武力競爭而言,英國在組織效率與人力物力的集中上又遜於德國。這樣,對所有德國之外的國家或民族而言,如果它們認為在世界市場上的平等或機會對自己極為重要,它們就有必要考慮應抱著怎樣的思想態度、持著對現實的怎樣理解、采取怎樣的手段去影響未來的發展。如果某一國的強大令他國難以望其項背,那麼和從前一樣,平衡隻有通過弱者之間的相互溝通與聯合才能得以保持。

順便還需提及的是,在大多數的工業競爭場合中,海洋都是決定性的因素。就當前歐洲形勢而言,尤其是考慮到俄國趨於衰弱且要把一部分力量投向東方,德國完全不受入侵的威脅。而且德國海軍能夠,或者說很快就能夠在世界上的任何地區自由行動,此外隻有英國海軍可以這樣做。一旦英國喪失了這種地位,就當前狀況估計,德國完全有可能成為世界上起支配作用的海軍國家以及歐洲的主宰者。另外的一個問題是,如果德國海軍的行動不牽涉英國的切身利益,有關國家又未保證在與上相反的形勢下給予英國相應的支持,能期望英國行使它的權力去製約德國嗎?在美國力量還很弱小的時代,美國宣布了門羅主義。盡管美國的聲明和它的海軍力量一樣可以讓人不屑一顧,但英國這個當時有著比今天還相對強大的艦隊的國家將門羅主義作為一項對它的真正支持加以歡迎,而且兩國還通過它們的行動阻止了一些國家提出的從歐洲運送軍隊跨越大海去幹預美洲的爭端的建議。當時,利益的契合使美國和英國相互間給予了支持。

另外,在1898年美西戰爭爆發之時,一位在英國極有影響的權威人士告訴筆者,對於向英國提出的一項要求它參加一個國際聯合以約束美國使用其力量的建議,英國在答複中不僅拒絕參加這樣的聯合,而且還保證將積極地反對建立這種聯合的嚐試。而在1895年,法國、德國和俄國的聯合行動就迫使日本——另一個非歐洲國家——放棄對旅順的占有。我認為英國的上述作法完全是出於利益動機,它正確地認識到了其利益。我不會將其原因歸結於情感,情感盡管在國家生活中有著強大的作用,卻是極為靠不住的東西,變動無常。當前的問題是,在目前形勢中,英美兩國鑒於利益的共同性,在什麼領域更可能進行相互支持?當然,英美之間還有著共同的政治傳統,這很大程度上也使兩國相互間有著感情上的親近。在今天和在華盛頓時代同樣地正確、而且將一直正確的一個道理是,期望能有利益之外的動機持續決定一個國家的行動完全是徒勞的。這個被冠之以‘現實主義’的信念已被德國直言不諱地作為國家政策的根據。從這個信念出發對於政治家來說,他們的政策是否正確、全麵正取決於對於國家利益的考察;為此,他們需要對眼前現實有著廣泛的了解,還應具有對其進行分析的能力。對於一個要在世界上充分發揮作用的國家來說,這些了解和分析能力也應為其一般大眾普遍擁有。隻有這樣,原先隻有著短淺眼光的大多數人才能認識到國家的長遠需要,國家也才能采取必要的措施去實現自己的目標。

今天,美國再一次地需要看清歐洲政治對於自身利益的直接的和不可避免的影響。當前,德國決心在世界政治中發揮主導作用,而且正公開地計劃建立一支一旦建成將比英國海軍還要強大、比包括美國在內的其他任何國家所希望擁有的海軍還要優越的海上力量。作為一個獨立國家,德國正行使著它的無可爭議的權利,不過它也必須為它的行動負責。無論就某個地區的防禦、還是就在涉及德國的爭端——無論可能出現在世界的哪個地區——而言,德國的所作所為已使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感受到了德國力量造成的壓製。於是,對美國來說,當前正迅速出現這樣一種形勢,它就其主要特征而言和美國在十九世紀上半葉,尤其是從門羅主義的提出到南北戰爭的結束這段時間內所麵臨的形勢十分一致。

因此,如果上述形勢完全形成,它也不會是史無前例的。不過,它和昔日的情景相比明顯地多了幾分不祥之兆,因為現今的國家間競爭遠比1860年以前激烈。這種狀況很大程度上是德國自1870年以來由一個農業國向工業國的轉變造成的。今天的敵對和以前一樣,也是由海洋而起,而海洋正是美國及其他海上國家的邊疆。這個世界久已習慣於由一個海軍強國起著支配作用,並且毫不含糊地將這個國家和英國這個名稱連在了一起;它還注意到,海上霸權總是和商業和工業的優勢相維係的。今天,爭奪這個優勢的鬥爭正在英國和德國之間展開。對這個優勢的追求促使各國尋求市場,並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倚仗壓倒性的力量以控製市場,使其為我所用。這種控製的最高形式就是占有。這種保護製度目前盛行於世,它表明了力量或國家權力如何被用來人為地為本國的工商業創造優勢。英國自詡的自由貿易政策是以簡單的比較優勢為基礎,而現在這種優勢已陷入了疑問之中,自由貿易體係也搖搖欲墜。在1878年,英國同意由奧地利對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實施占領,盡管當時後者名義上還是土耳其的省份。可是,奧地利一占領這些地區之後,就進行了關稅調整,結果英國就被排擠出了當地的市場。‘門戶開放’這個如今已為人熟知的詞彙要表達的就是對於通過領土占領或公開、隱蔽的領土控製而在某個地區推行貿易獨占政策的抗議。

無疑,純粹的商業競爭完全是基於工業和經濟效率。然而,不管一個民族在這個方麵如何表現上佳,它也隻會在無力操縱事態時才願意依靠效率進行競爭。一旦有了權力,它就會使用它;而之所以未能這樣去做就是因為它未控製某片土地。於是就有了兩種結果:一是一些國家力圖占有某塊地區;二是占有者倚助武力來保住已到手的地盤。就在最近,當筆者正寫這些文字的時候,一位在德國頗具影響的人物稱,如果將來德國在其他國家先行搶占的殖民地盤上依然不能立足,德國對此隻好默認。人們完全應該相信此話的確是由衷而發的。不過,國家實際上是由它遇到的機會所支配而且很樂於應用這些機會。在1898年最初的幾個月中,誰又能想到美國將占有菲律賓呢?當初,這塊群島既不是美西戰爭的起因所在,也不是美國預定的戰爭目標;而且筆者還親眼目睹了當時美國政府內部對於奪取菲律賓的強烈反對。無人能預料一個國家將做些什麼或感到必須做什麼。隻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即使在某個問題上爭執的雙方都覺得自己有理,也還是誰的力量強,誰就占上風,而且大家都會不失時機地使用自己的力量。目前,德國需要的市場大多處於他國法律的控製之下,這種狀況決定著德國的當前意圖以及對強大的海軍的期望;不過,支配著德國前途的並不是後者,而是無法預測的四周形勢。

海軍在力量運用中起著不可缺少的作用。沒有海軍的強大,在海外使用其他形式的力量就無從談起。而且,海軍需具備根據需要能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要求它發揮作用的地區出現的能力。這就意味著要有海軍基地,而土地占有就能帶來這方麵的好處。作為對德國公民在中國受到傷害的反應,德國向中國炫耀武力,並迫使後者將膠州灣讓給德國[1]。不過德國首相告訴議會奪取膠州灣並不是偶然的、事先未曾預料的孤立行動,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我們長期以來一直確信我們在遠東需要一個陸上基地。’這番言論隻不過是對於上述的基地重要性的一個具體表述,而基地本身也正是一串有著邏輯上的承先起後關係的鏈條上不可缺少的一環,這串鏈條就是:工業——市場——控製——海軍——基地。

這個鏈條總結了英國海權的成長過程;正是這種成長使美英兩國在自門羅聲明至南北戰爭結束這段時間內,圍繞著土地占有上的爭議,一直處於外交衝突之中,雖然如‘疲倦的巨人’這個詞所表達的,當時英國也開始感到管理廣大的地盤對它是個負擔。那個時代的一些英國政治家也遠不止一次地想到英國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了,但英國並未擺脫多多益善的習慣,它的工業還繼續要求市場,它的海軍依舊首屈一指,它在海洋上的權力仍然無人堪與匹敵。令人幸運的是,盡管美國的市場對英國極富價值,兩國之間又有著外交爭端,但英國人仍清楚地記得1812年的英美戰爭讓自己一無所獲且還惹得一身煩惱,因此占領美國的想法在英國雖一直存在,但並無多大影響。英美間的和平一直得以維持,美國人的要求很大程度上也為英國人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