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劉管家帶來了一大群健康壯實的鄉下姑娘,向他傳達了娘親的意思,他才第一次感到淒涼。
劉管家帶來的女子,一個個低眉順目的,偶爾一抬頭滿目倉惶畏懼,盡量躲在其他姐妹身後,滿地雞鴨似的簇擁著,閃閃縮縮。
望著她們,他想到了畜生,她們是,自己何嚐不是?為了申家的香火,在這牢中交配。
他正想揮手讓她們離去,卻看到兩簇不一樣的目光--惋惜、詫異與好奇,閃著小小的火焰,唯獨沒有害怕。那是個身材壯實、相貌普通的姑娘。
“便是她了。”他的雙手,直直指向她。
後來,珠娘告訴他,其實很高興自己被選中。他心中湧滿喜悅,問:“因為我?”誰知珠娘直言不諱地回答,不是,是因為有五十兩銀子,可以讓哥哥娶親。那一瞬間,他驚詫珠娘的貧苦生活,也驚詫人的廉價。他氣憤憤地告訴她,女子不能這樣輕賤自己。而珠娘卻又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回答:“我家裏窮,哥哥不能娶親,我娘一直不開心。我賣了銀子,哥哥娶親,我娘開心,有什麼不好?”她平平淡淡的,沒有因為親人而怨憤,也沒有跟了他這個死囚而委屈,更沒有因為他是宰相爺的公子而榮耀。
“那要是家裏人賣你去青樓呢?”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心頭騰騰升起怒火。
“我不好看。”她搖搖頭,似乎如果好看,家人賣了她改變生活,她也是樂意的。
他恨她的愚昧魯鈍,卻舍不得她離開自己一步,在劉管家要帶她走時死活不肯,甚至要了一條鎖鏈將她與自己的手緊緊鎖在一起,生怕在自己睡著了,他們偷走了她。
年輕,愛一個人如墜下懸崖,不可停止。
也正因為年輕,愛她,就巴不得什麼都給她最好的,比如使用,比如地位,容不得她受一點點委屈,哪怕她自己並不在意。
申豹直直望著申冉冉:“姐,我不是你,不會貪新厭舊,我喜歡珠娘,就自始至終隻喜歡她一個,將來就算遇上再美再好的女子,也隻喜歡珠娘一個!”
貪新厭舊!
申冉冉麵對弟弟的指控,沉默了。她不想解釋一個字。
不過短短數月,曾經視為天神的和秋,在自己心頭縈繞不休的影子已經淡了,縱有時想起,也會覺得不應該,覺得辜負了和夏。曾經以為,雖然不能入宮為妃,能夠黏在他身邊,偶爾聽他發發牢騷,也是自己的幸福。
然而,她的心漸漸給了和夏。
她壓下心中無數亂緒,勸道:“豹弟,我並不是不支持你愛珠娘,那個女子,必然有值得你愛的地方。我隻是不希望你用這樣激烈的方式去刺激娘親,她為你,白了頭,瘋瘋癲癲的,你,為什麼不能委婉一點去勸她?你與娘親這樣爭執,對珠娘有什麼好處?”平心而論,她佩服申豹不顧一切維護去愛珠娘的勇氣,所以一開始她早打定主意,站在弟弟這邊。
申豹看清她目內的關切,以及顫抖著的憂傷,他為自己方才的口不擇言而深感歉意,禁不住叫了一聲:“姐!”他從來沒有想過,姐姐竟會支持自己,連一向寵愛自己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申冉冉給申豹定下的計策是,不要以硬碰硬,帶著珠娘一起到西北邊關去,過幾年,等生下幾個兒女再回來,到時候,娘親看到白白胖胖的孫子孫女,肯定就消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