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為何這樣決絕?申冉冉不寒而栗。
阿七連忙安慰她,說蕭大人已經進宮去請有經驗的老太醫與老太監,第一保住他的性命,第二看看能不能保住那個。
那天晚上,她不住做著噩夢,夢見李子青與李海瀾輪番在她麵前哭喊,說都是她害得他們李家斷了香火,醒來渾身冷汗。是的,如果李子青不是傾慕她,怎會私自打著李總管的名號去波斯胡那裏買螺子黛?又怎會給李總管責罰?如果沒有受到責罰,他又怎會逃離王府,繼而流落街頭?就算淪落街頭,如果自己不托和夏尋他回來,又怎會發生這悲慘的一幕?
說到底,自己是罪魁禍首,罪無可恕。
透過帳子,可以看見阿七蜷在床邊的矮榻上,睡得正香,身體微微起伏著。
申冉冉很小聲地穿好衣服、鞋子,躡手躡腳往房外走。
守門的仆婦見她深更半夜出來,大吃一驚,也不敢多問,緩緩打開了院門。
夜風無言,濃重的寒氣撲麵而來。
申冉冉穿過長廊重門,緩緩走在曲曲折折的小徑中,心頭依舊憋著一團火,燒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如何去麵對李子青與李海瀾,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彌補。
能夠彌補得了嗎?
她忽然聽到一陣壓抑的啜泣聲,雖極力控製,還是能清楚辨出他聲音中的絕望與哀痛。
她走了過去。
一團黑色的影子,蜷縮在一棵鬆樹下,一邊哭,一邊全身抖動。
“李總管,對不起,是我的錯。”申冉冉艱難地擠出這一句,扶著身邊的樹。
李總管猛然回過頭來。
淡薄而蒼黃的月光下,申冉冉很清晰看到了李總管的臉。
李總管這一刻的眼神已經不是人,而是一隻困鬥的野獸,絕望地掙紮,臉上爬滿淚痕。
兩人都不出聲,隻默默相對。
“李總管,對不起,真的是我的錯。”申冉冉明知道自己的道歉於事無補,還是努力推掉喉嚨處那一大塊石頭,再次道歉。
李總管緩緩搖了搖頭,宛若生鏽的機器人,說:“不,王妃娘娘言重了,娘娘千萬別這樣想。要說錯,都是我的錯。”
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平生從未遭遇過這樣重大的打擊,哪怕糟糠之妻突然暴病而亡,他也不曾流下一滴眼淚,因為兒子還在,他以後的人生將會在兒子身上延續。從有了兒子的那一刻起,他心裏比任何時候都要踏實。
他也不去揩拭臉上的淚痕,站了起來,低聲說:“子青,一定恨極了我!恨到不惜毀了他以後的人生!他,才十六歲,僅僅十六歲。”
申冉冉無法安慰他,心頭彌漫著濃重的無力感。
“自從生下他,我一年不過回去幾日,他和他娘親很親近,卻很怕我。他娘死了,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呆在鄉下,特意將他帶來,怕他學壞,處處嚴加管教,生怕他有半點行差踏錯。他偏偏不聽話,我氣上心頭,罵他吃喝嫖賭不像樣,以為罰他幾次就會記住了,誰知道他--他將自己毀了,卻笑著對我說,毀的是我們老李家,讓我們老李家世世代代祖宗都沒有香火供奉!他,真是太孩子氣,我為什麼要逼得他這樣緊?逼得他無路可逃?”
申冉冉又是悔恨又是憐憫,在這個巨大的悲劇裏,她和李總管,都背負罪孽。
“娘娘,夜露深重,請娘娘回去休息吧。子青,他的血已經止住了,宮裏的老公公們說了,不妨事,將養個三四個月,也就和常人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