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一(1 / 3)

回歸一

在芬卡·吉維亞時的人生觀厄內斯特花了許多時間和金錢修整房屋和庭園,以便迎接瑪麗的到來。在簽名時他曾用“E·海明威——作家和農藝家”。不過在這段時間裏他花在幹農活上的時間比花在創作上要多得多。他又惦念起戰爭來了。他把自己已遠離瑪麗而感到寂寞與痛苦和一個被關進監牢進行煉獄滌罪的人所承受的寂寞和痛苦相比擬。回家時他曾對瑪麗表態,回家後喝酒量要減少百分之九十。他認為這樣做是對的。但一想到他住在瑞芝旅店時曾大量地喝酒,同迪特裏奇小姐談天以及約請瑪麗吃中飯的情景,眼下的情況便使他情緒低落傷感。他說,戰爭期間他在巴黎,雖然沒寫出什麼作品來,但他並不感到內疚,因為他為自己能參軍參戰感到驕傲。不管靠不靠緊前線,他都同樣心安理得,心情舒暢。現在雖然回家了,但心仍定不下來進行寫作,他敢情覺得自己太沒有用了。

從巴黎乘坐那架轟炸機橫渡大西洋返回美國,旅途又長又乏味。在紐約停留的一個星期時間,他主要給親戚朋友打長途電話,特別是打電話給他的軍隊裏的朋友,如巴克朗哈姆以及他的妻子彼德。在紐約他遇到了他在香港結識的摩裏斯阿布拉罕柯亨將軍,他非常高興。

他還同伯金斯一起吃了一頓時間花得很長的午飯。後來他同他的第二兒子,在紐約讀書的帕特裏克和第三兒子在弗羅裏達州讀書的基基彙合後回古巴。孩子們將在古巴度過春假。

春假過後,厄內斯特的兩個兒子都返回學校去。這時,他又感到孤單和寂寞。他雇請了好幾個工作人員。其中包括一個中國廚師,一個管家,一個女傭,一個汽車司機和兩個跑腿做雜事的小孩。他還請了四位園藝家修整在一九四四年被暴風雨破壞的庭園以及用茅草蓋覆遊泳池旁邊院子的破漏屋頂。他把存放在房裏書桌中長期沒有回複的信件處理掉。一到晚上他感到最難受,長夜難熬到天光。為了加大活動量,晚上能睡得好,他特意開車到哈瓦那去。到那裏後,步行到他以前去過的熟悉地方去。他原來打算及早返回家去。可是當他經過娛樂場時,他的決心動搖了。他進去玩了一陣回力球,然後喝冰鎮代基裏酒一直到淩晨兩點。本來到弗羅裏迪達旅店去住是診治這種惡夢般的生活的最好良方,可是現在那個地方住滿了扳著臉孔的德國大兵。除了創作的時候外,他喜愛過熱鬧的集體生活。現在兩者都做不到,自然就感到十分寂寞。他寫信告訴瑪麗他準備閱讀索洛的作品。索洛特別喜愛僻居獨處的生活。然而,他不象索洛,他根本不希望過孤獨的生活。他說,他耐心地等待著瑪麗的到來,隻是他等得近乎發狂了。

三月十三日上午瑪麗終於給他打電話了。當時她正從波濤洶湧的大西洋彼岸來到了紐約。她說,第一件必須辦的事是到芝加哥向她父親解釋她為什麼要離開原夫諾爾蒙克斯並準備同海明威結婚。他仔細地聽著她那速度又慢,又不響亮的聲音。然後對她說,見不到她,就是兩個星期他都無法捱過。不過,他後來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好好保養一下前年冬天在歐洲戰爭中無暇顧及的身體健康。後來,他果然取得了一些進展,胸部和頭部不象以前那麼痛了。早上起床後不再喝酒了,等到吃中飯時才喝四分之一瓶的葡萄酒。他並不是真正有意要戒酒,隻是控製自己不喝得那麼厲害。

第二天,有位十分健談的外科醫生佐斯路易斯赫雷拉到厄內斯特的遊泳池附近吃中飯,厄內斯特對他講起自己的症狀和病史:在戰爭中兩次腦震蕩,引起嚴重的頭痛,思維和說話沒有以前敏捷,記憶力衰退,拚寫時音節錯亂,偶爾有耳鳴現象,聽力減退等。醫生聽他敘述後,知道他在倫敦得病後隻在醫院住了四天,很不滿意。醫生說,厄內斯特在法國喝的蘋果白蘭地和杜鬆子酒對抑製腦血起了壞作用。他寫信告訴瑪麗,由於腦受傷發炎,使他在巴黎時有時候自己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現在在古巴他的症狀預測結果十分良好。赫雷拉醫生建議他每天從事適當的腦力勞動,以便逐漸地重新訓練那受傷了的神經。

厄內斯特為自己迅速恢複腦力感到高興。三月十四日星期六他同格拉西拉桑切茲一起在外麵吃晚飯,後來到一家咖啡店裏喝酒,一直呆到第二天淩晨兩點鍾。第二天他在俱樂部玩打鴿子遊戲,贏了三十元。星期一他應邀到哈瓦那吃中飯,因為星期日他在那裏同一些射手比賽射擊,他們都被他打敗了。星期二駕著他的小艇“彼拉”號到巴克拉納小港灣去玩。他有意裸身露體隻穿一個下體護身,好讓太陽把皮膚曬得黧黑,迎接瑪麗的到來。三月十九日他打了個長途電話給瑪麗,遊泳池旁邊的棚屋頂上已修複好,挑選一些書擺在新的書櫃裏,在遊泳池裏遊了十個來回,做了七十二次舉手練習,在俱樂部裏同阿爾瓦裏托維拉瑪耶比賽射擊,有二十隻鴿子,他射殺了十九隻,從而得了三十元的獎金。最後,他打了三盤網球,在遊泳池裏又遊了幾個來回才結束了一天的鍛煉活動。他對瑪麗說,進行這樣一係列的體育活動是很有必要的,特別對於他的寫作,他的愛情,同他的未來妻子共同生活;時於他的思維,必要時參加戰鬥。總之,對於他的一生是非常重要的。一旦生活恢複正常化,他就全力投到寫作中去。他計劃往後他的寫作安排是:書信錄,簡易短篇小說、內容較複雜的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

厄內斯特十分輕視那些沒有參過軍作過戰的人。高斯塔夫杜朗就是這一類的人。過去厄內斯特曾把他看作西班牙內戰時期的英雄,但後來在“騙子工廠”時又貶低他。有一次,厄內斯特出席一個在大使館舉行的雞尾酒會。正當他醉意朦朧地斜靠在走廊的石欄杆上時,高斯塔夫走上前去向他打招呼。他們握手的時候,厄內斯特顯得十分冷淡,但他仍很有禮貌地問起對方小孩的健康情況。杜朗告訴厄內斯特他又添了一個小孩。“哦!”厄內斯特用十分尖刻的口吻說,“你真不錯,永遠脫離戰爭了,是嗎?”顯然,話裏含有譏諷嘲弄的味道。

杜朗向他點了點頭走開了。

巴克朗哈姆在三月份被提升為旅長。厄內斯特除了經常同朗哈姆有書信來往外,他暫時不願過多地知道戰爭的情況。他對羅斯福總統突然死去並不怎麼關心,因為他向來不喜歡他。他甚至不願意參加群眾性的哀悼活動。他說,人們在談到羅斯福總統殉難的時候會同耶穌複活日相提並論。但事實上,凡是沒有跟隨陸軍從巴黎開往戰場作戰的人,他對戰爭是一竅不通的。他自我解釋說,本來他準備同第二十二戰鬥隊一起作戰直到歐戰取得勝利的那一天。可是當他知道德國人已被打敗的時候,他認為應該可以回家了。否則,他將成為無家可歸的人。他覺得他為了自己的兒子和瑪麗維爾斯而回到古巴去是理所當然的。隻等瑪麗一到,新的生活就開始。

瑪麗終於在五月二日到達了。厄內斯特開汽車專程到機場去接她,並喜氣揚揚地帶她回家,看看芬卡的環境。瑪麗發現他比三月份在巴黎時身體好多了。他肚子比以前肥大些,吃得多,喝得多,簡直是個食品的品嚐家。他對家裏的傭人和愛畜特別好。他主動地承當管理家務的責任,等瑪麗的西班牙文學得深一點能勝任此項工作時,他才交給她。瑪麗對於這個新的生活環境很快就適應了。這同一九三九年瑪薩初到這裏來時的情況一模一樣。瑪麗非常喜歡這個地方的熱帶氣候,而厄內斯特發現她喜歡他的貓,喜歡海洋和釣魚,會遊泳,願意同他一起乘坐“彼拉”號到海上航行。厄內斯特很快寫信告訴朗哈姆,讚揚瑪麗勇敢、善良、無私、能幹和美麗。

雖然瑪麗的到來消除了厄內斯特前些日子的寂寞感,增加了自己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的信心,但他覺得他不能——也不希望——從此就忘記了戰爭。這年春天最振奮人心的消息是他的大兒子波比終於被釋放了,並將回到芬卡自己的家休養恢複健康。六個月來波比一直被關在敵人的俘虜營裏,每天除了一點湯水外,什麼也吃不上。六月份波比同帕特裏克和格雷格裏一起回到厄內斯特身邊。波比仍象過去那樣高高興興,愛交際,可是他極需休息和調整。厄內斯特為他兒子是個軍人而高興,他十分自豪地對他的朋友們說,他的兒子右肩受傷,傷口至今仍可放進一隻拳頭。傑克波比十分愉快地在“彼拉”號上吃格雷格裏做的飯菜,同他父親到弗羅裏塔飯店喝冰凍代基裏斯酒,並且象他的兩個弟弟一樣,很快就接受瑪麗為他們的母親——芬卡威吉亞新來的家庭主婦。

六月二十日,波比留在家裏,他的父親開車送瑪麗到飛機場乘飛機去芝加哥。那天上午天下著雨,這是八個月來頭一次下雨。在通往哈瓦那的曼提拉公路的一處山坡上,卡車正在拖運泥土。路麵上的泥被雨水一泡滑溜溜地好象有人在上麵塗了一層蠟一樣。雖然厄內斯特小心翼翼地開車,速度很慢,可是當他刹車時,突然失靈,車子不受控製,一下滑過路旁的土溝,撞到一棵大樹上。他的頭猛地砸在後視鏡上,排肋骨被駕駛盤撞折了四根,左膝蓋撞在車前的儀表板上引起內出血。瑪麗的左臉頰被車上金屬物刮了一道很深的溝,血流滿麵。

額頭上也有幾處輕傷。雖然她十分恐懼,她仍盡量克製保持沉著。她後來提起這件事時,她十分欽佩地說,“爸爸的手和腳都受了重傷,可他不顧一切把我抱在懷裏去找醫生急救。”

不久找來一個外科醫生,立刻采取措施,保護她那張“可愛的臉孔”,不留下永久性的傷痕。

由於車禍引起的受傷和治療,大大推遲了瑪麗同諾爾蒙克辦理離婚手續的時間。瑪麗的父母親現在已經同意瑪麗與海明威結婚。瑪麗的父親T·J·維爾斯還寄給海明威三本有關宗教方麵的書作為他送給海明威的第一批禮物。在回信的時候,海明威首先表明自己對宗教的看法和態度。他談到在三次戰爭中他的信仰所經曆過的變化的過程。他說,一九一八年,他在戰場上受傷之後非常驚恐,因此也就十分虔誠。他害怕死亡,相信自救,認為隻要多多祈禱,自有效應。到了西班牙內戰期間,他的這種思想觀念有了明顯的變化。主要是他看到宗教同法西斯主義結合起來。於是他認為一味為自己的利益而祈禱,未免太過於自私。盡管他失去了“靈魂上的安慰”,正如同一個被雨淋得又濕又冷的人一樣。一九四四年雖然他沒有祈禱過一次,卻順利地通過了幾次危險。他認為在他個人的問題上,他已喪失了任何祈禱的權力,認為不管自己處境如何困難,要求別人幫忙是不應該的。對他或者波林來說,盡管有這樣或那樣的理由作出解釋,西班牙的國內戰爭是個重要的轉折點。由於他得不到宗教上的精神安慰,又不願意接受馬克思主義的信條,他幹脆拋棄任何個人的信仰,轉而象他小說裏的主人公羅伯特約旦那樣一心一意尋求生活的自由和幸福。

幾個月後,厄內斯特對瑪麗說,他們已一致同意不信奉瑪麗的父母親所信奉的基督教,也不信奉公理會以及清教徒對人類行為的錯誤看法,他所讚成的是享樂主義,情感主義和人道主義。他說,他和瑪麗必須發展他們的行為準則——彼此信賴。這就須要象一個好的園丁那樣給一座好的花園提供好的土壤。他們力圖使自己做到體諒他人,了解他人,為人正派大方。自己認為對的就努力去奮鬥;教育小孩子們也象大人那樣去對待人生;寫出能給他人帶來永久歡樂的書;給世界留下美好的回憶,永遠歡樂幸福。厄內斯特希望他的這些希望和要求和他的父親海明威醫生有所不同。不過他估計,在某些方麵可能有所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