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了一(1 / 3)

太陽升起了一

青年的方向當卡那德公司的客輪安達尼亞號抵達加拿大魁北克港碼頭,厄內斯特夫婦登上岸時,他們被一群熱情好客的朋友團團圍住了,彼此談起渴別一年的情況。厄內斯特接到約翰勃恩的一封短信。信中表達了他對海明威夫婦的歸來感到無比的欣慰。格雷格·克拉克也寄給他一封便函,說,“親愛的海明威,歡迎你回到出產鱒魚和鹿的地方來。”他和他妻子海倫渴望會見哈德莉。格雷格寫道,“報社很需要你,並將給你安排最忙碌的職務,你也將遐邇聞名。”

可是格雷格估計錯了。當厄內斯特九月十日去報到上班時,他發現他的新老板是本市《明星日報》的編輯哈裏欣德馬斯。此人身材魁梧,寬胸闊背,頭發剪得很短,開車速度快,十分自信。他立即決定,讓海明威做一般工作。這就意味著,不僅不能把他的名字列入報上的名人欄裏,還要接受到城外采訪的任務。布置給他的第一個任務是去采訪金斯頓·安塔裏奧一個逃犯的情況。

哈德莉住在謝波恩大街的一個家庭旅店等待分娩。但醫生說嬰兒要到十月底或十一月初才能生下來。一九二○年厄內斯特曾寄住他們家的康納布爾夫婦仍住在林赫斯特大街。克拉克夫婦幫助海明威夫婦在康納布爾夫婦住的那個街區的巴瑟斯特大街一五九九號賽達維爾公寓裏租到一套房間。海明威夫婦於九月底遷住那裏。海明威的父親把他兒子結婚時的禮物由水路寄運給厄內斯特。有法國人馬森給他畫的肖像和靠壁放的日本Kuma都有待厄內斯特抽出時間去懸掛擺設。套房裏有一間朝南的玻璃日光房,前麵是一道流經康納布爾家房屋後麵的深水溝,還有一間臥室,裏麵有個隱壁床。

厄內斯特顯得健康,英俊。不過,他非常想念巴黎。畢爾巴德仍在忙於籌劃出版那本書的事。他最近還別出心裁,想用白報紙來鑲嵌每一頁書,既可作為裝飾,又可加上插圖。他認為這樣設計出版的書對於這位年青的新聞記者來說是再好也沒有了。畢爾巴特所提議采用的書名也使厄內斯特聯想起當前的曆史——他們都準備把書取名為《我們的時代》。龐德在畢爾·巴特的信上添上自己的話,然後寄給厄內斯特。

你同意,還是不同意?見信請即複。

欣德馬斯派厄內斯特到格魯吉亞海灣以北的塞伯裏盆地調查采訪開礦的情況,因為不久前那裏發現了白煤的礦層。他隨身帶了三本過期的周刊畫報上麵連續刊載了約瑟夫康雷德的小說《流浪者》。厄內斯特寫了兩篇報導該礦情況的文篇,作為交差。然後在尼克朗治旅館的房間裏讀康雷德的小說。

“天一亮”,他寫道,“我就象醉漢一樣把小說讀完。我原來希望那小說能讓我看到離開那裏為止,並感覺到自己象個把家傳遺產揮霍一空的年青人。但,我認為他會寫出更多的小說,因為他有的是時間。”

厄內斯特的另一個外出采訪任務是到紐約采訪英國首相大衛·勞依德·喬治由他的女兒梅安陪同訪問美國的情況。十月初旬厄內斯特把哈德莉交托給康納布爾夫婦和克拉克夫婦代為照顧,然後乘火車去紐約。他已經有兩年沒有到紐約去了。百老彙美麗的摩天大樓仍然在他腦海裏有著深刻的印象。不過,他不是為了愛情和金錢而在那裏生活。那個城市裏盡是一些臉上從來不露笑容的,麵目可憎的人,有一個宗教信仰的狂熱分子,表現特別奇怪。他拿著紅黃粉筆在證券交易所門前的人行道上寫寫畫畫。從金融區那邊走來幾個傳遞消息的小孩子,厄內斯特停下步來聽他們議論。“他把自己親生的兒子掛在樹上吊死,”那個狂熱分子大聲喊道,“他把他唯一的親生子吊死在樹上。”

“那孩子真難受,”一個送消息的小孩說。

厄內斯特曾於一月份在詹貝教一位從奧克派克來的姑娘滑雪。這位姑娘名叫伊塞貝爾·西蒙斯。她現在在紐約巴納德學院念書。一天上午她上完課回來,厄內斯特碰上了她。

他要求她在英國首相一行到達紐約時幫他一點忙。從婦女的角度出發按照厄內斯特提供的內容向梅安提問題。伊塞貝爾勉強同意,和女記者們一起登上汽艇去問問題,然後回來告訴厄內斯特。於是他肯定梅安此次來美是要同一個美國的百萬富翁談婚事。厄內斯特以前在洛桑和平會議上見過勞伊德喬治。他對首相的看法受了利爾看法的影響,認為首相脾氣暴躁,容易衝動,用心險惡。他寫了五、六篇文章報導首相的到來,但沒有一個字談到紐約副市長赫伯特的講話。赫伯特在接見英國首相時所發表的講話中談到英國的一些過錯。紐約的報紙都報導了這項消息和演講內容。但多倫多的《明星日報》卻沒有報導。《明星報》的老板J·E·阿特金鬆大發雷霆,打電話給夜班編輯,要他立即調回厄內斯特。可是厄內斯特已經搭上特別快車在返回的途中了。

十月九日晚上,哈德莉分娩前陣痛開始發作時,厄內斯特還在火車上。康納布爾太太帶哈德莉去醫院,第二天淩晨二點,嬰兒就生下來了。是個男孩,體重七磅五盎司。嬰兒的頭發象厄內斯特的那樣暗褐色,一對藍色大眼睛,小身子胖呼呼的真好看,一個海明威式的高鼻子。那天上午九點鍾,厄內斯特匆匆忙忙走進產房,第一眼看到嬰兒時,他對哈德莉說,嬰兒的鼻子使他看起來象西班牙的國王。甚至他們給嬰兒所取的名字也帶有西班牙的風味。

為了向嬰兒的母親和鬥牛士維拉爾塔表示敬意,他們替嬰兒取名為約翰·哈德莉·尼卡諾·海明威。在嬰兒出生這件事的前前後後,唯一使他們夫婦倆感到厭煩的是,欣德馬斯偏偏要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刻派海明威到紐約去。哈德莉後來給伊塞貝爾·西蒙寫了一封信,抱怨說,她被迫留下到醫院生小孩,“我的寶貝男人沒有給絲毫的溫暖和安慰”。哈德莉說,厄內斯特一來到醫院,就因旅途的勞累而疲憊不堪,雖然後來好一些。昨天是十月十一日,他在辦公室被那毫無良心的人責罵一頓,說他在回報社彙報工作之前不應該先到醫院來看我和小孩。“伊塞,”哈德莉寫道,“我打算在我身體恢複過來以後就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在這裏簡直太可怕了,真是無法形容,也不值得留戀。要是我們在這裏多呆一個時候,我的寶貝男人就會被傷害,甚至被害死。他幾乎已經發瘋了。我們本來應該高高興興的,可現在我們的心情卻萬分地沉重。”

十月下旬海明威房間前麵的深水溝兩旁的樹木,隨著秋天的到來葉子轉黃了。成群的蒼蠅飛進他的住房,發出厭人的嗡嗡聲。他家裏新買來的一隻貓在追捕蒼蠅取樂,時而騰空躍起,時而向它們撲去,玩得津津有味。貓拉屎在地上,他就用一張《明星日報》包起,把地板揩幹淨。他仍在生欣德馬斯的氣。他雇用了一個八十九歲的老媽媽來料理家務,照看哈德莉。嬰兒每隔四小時就要喂東西。他寫道,“六點、十點、兩點,每天從上午到下午”。有人送他一本加拿大出版的《母親手冊》。裏麵有許多類似“爸爸會做的,不是嗎?”這樣的詞語。厄內斯特添上一條適合早上六點鍾時做的,“爸爸會喚媽媽起床的,是嗎?”嬰兒長到一歲時,身體很健康,已開始會對父母親笑了。厄內斯特在寫給格特魯德斯坦恩的信中說,“我對小寶貝的愛越來越深了。”

現在厄內斯特已是一位成熟的作家了。在家中的一個壁廚裏,他珍藏了一疊他自己寫的書《三篇小說,十首詩》。唯一使他感到不滿意的是,他的書似乎根本沒有引起美國評論家的注意。不久,有人送給他一輯從《紐約論壇報》星期日版上剪下的評論家巴頓雷斯戈文章的剪報。雷斯戈說他拜訪過經常給一家有很大聲望的雜誌月刊《黛爾》寫書評的愛德蒙威爾遜。威爾遜送給雷斯戈一本《小評論》的增刊,並提請他注意其中有由一位名叫海明威的青年作家寫的六篇短篇小說。雷斯戈認為這些文章可能很有趣味。他接著說,路易斯·格朗梯爾前不久曾送給他一本由上述那個青年作家寫的書,書名叫《三篇小說,十首詩》。但他還來不及閱讀。厄內斯特對雷斯戈遲遲不看他的書感到很惱火。在慶祝停戰紀念日那天(十一月十一日),厄內斯特獨自坐在日光房裏給愛德威爾遜寫信。

親愛的愛德蒙威爾遜先生:我在巴頓雷斯戈主辦的社會與文學通訊上看到你提請他注意我寫的,發表在《小評論》上的文章。現寄上《三篇小說,十首詩》一冊,請閱。據我所知,這本書在美國還沒有人給予評論。格特魯德來信說,她對此書已寫了一個評論。但不知是否已發表。你對加拿大的情況可能不了解。我想寄些書請人評論,但又不知道要寄給誰,寄到法國去呢,還是別的什麼地方?由於我是個無名之輩,這些書又不是名家之作,雷斯戈先生會評論我寫的這種書嗎?況且雷斯戈先生抽不出時間,三個月來還找不出時間去讀一讀格朗梯爾寄給他的那本書(其實他隻要花一個半小時就可把全書讀完)。康狄克特出版公司的老板是麥克阿爾曼。這家出版公司已經出版了威廉卡羅斯、米納勞伊、馬斯登哈德萊和麥克阿爾曼的作品。我希望你喜歡我寄給你的書。如果你對此書有興趣,那末,你能提供四至五個人的名字,好讓我請他們給我的書加以評論嗎?如果能得到你的幫助,我將非常感激。

這個通訊處可以使用到一月份我們回巴黎時為止。不管你有無時間去辦理此事,我同樣地感謝你。

厄內斯特  海明威上威爾遜收到書和信後,立即讀了那本書,並寫信給海明威說,其中有些文章寫得很好。

他覺得那篇《在密執安那邊》的文章不怎麼樣,認為《我的老人》這篇文章讀後使他想起謝烏安德遜的賽馬小說。他的看法是厄內斯特的小說比詩歌寫得好些。他對《小評論》上刊載的海明威的那篇小文章頗為賞識,也對曾由希普出版社在同期發表的諷刺洛桑會議的那首詩很感興趣。在信末尾他寫道,他同意在《黛爾》雜誌簡訊欄裏報導一下厄內斯特寫的這本書《三篇小說,十首詩》。厄內斯特立即回信謙遜地表示,希望等到十二月份《三山》出版社出版了《我們的時代》這本書後,再登簡訊報導。到那時,威爾遜就能同時對兩本書作出評論。厄內斯特所提到的即將出版的書是包括《我的老人》這篇文章在內的《一九二三年最佳短篇小說選》。他說,奧勃裏恩準備把那本書獻給海明威,他甚至建議厄內斯特將他的小說集寄到紐約的波尼·利物萊特去。這是否意味著奧勃裏恩能說服他們給他出版那本書呢?厄內斯特對這是弄不清楚的。興許威爾遜能說服他也說不定。

至於說他的作品受安德遜的影響這一點,厄內斯特表示不能接受。《我的老人》寫的是關於一個男孩和他的父親以及賽馬等情況。謝烏雖然也寫男孩和馬匹,但內容“完全不同”。厄內斯特堅信在創作上,他自己沒有受到安德遜的影響。他很熟悉安德遜,隻是近數年來沒有同他見過麵。謝烏近來的作品“糟透了,這可能是從紐約來的一些人對他講了過多的奉承話。”不過,厄內斯特還是很喜歡他。他寫過許多很好的作品。坎明斯也是那樣,他寫的《偌大的房間》是一本厄內斯特在一九二二年就讀過了的最好的書。他尖刻地批評了最近出版的另一本描寫戰爭的小說,威拉·卡瑟著的《我們中的一個》。這本書不但銷售量大,而且還得了獎。他說,最有諷刺意義的是該書所描寫的戰爭場麵都是假的,或從D·W·格裏菲思的小說《一個國家的誕生》中剽竊的。這本書隻是格裏菲思那本書的翻版而已。“這個可惡的女人,”厄內斯特說,“她應該親自去體驗一下戰爭的生活。”

厄內斯特的新聞報導工作,現隻極限於為《明星周報》撰寫熱門的特寫文章。他寫信給格特魯德斯坦恩說,他也許會照她過去經常勸他那樣放棄新聞工作,全力投入專門的寫作中去。厄內斯特夫婦等到嬰兒滿了三個月之後,就會從紐約港搭乘坎納德安東尼亞號郵輪,(厄內斯特稱它為“我的安東尼亞”)返回巴黎去。在《明星報》社搞新聞工作用去了他全部的時間和精力。在寫給西爾維亞比奇的信中,他說,“我根本無法從事自己的創作”。他覺得加拿大是個很糟的國家,他非常思念巴黎。在加拿大他處處受羈絆,無法施展他的才能。現在他才明白人們為什麼要尋找自殺。這是因為在他們前進的道路上有許多障礙,使他們無法通過,也看不清前進的方向。

海明威的性格特點之一是喜歡言過其實。他過份誇大了《明星報》對他的要求,工作的複雜性和困難。他對一位女記者瑪麗羅裏說,他在多倫多工作三個月毀了他十年的文學創作生涯。那年秋天,他結識唯一的一位文學朋友摩萊·卡拉罕,一個大學低年級學生,當時在報社兼職。一天摩萊在圖書館裏用打字機打一篇預約的稿子。他突然抬起頭來,看見海明威在一旁看著他。卡拉罕寫道:他坐在我的對麵,靠得很近,臉上笑容可掬,和靄可親……他使我感到他似乎有什麼心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我們開始交談……他原先懷著極大的希望到多倫多來的。現在雖然他在這裏結交了不少朋友,但感到很苦悶……他給我的印象是,他具有成為一個機智敏感出色記者的才能。如果說他是個很好的記者,那麼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幹得比他更出色的了。

但他比別人橫蠻些。

“他嘛?簡直不要臉。”這個人有點同性戀的傾向。接著我們談到文學。他的一切判斷或對事物的看法可說完全出於強烈的自信。然而,他對你所提及的東西仿佛他要讓你進入他那個熟悉的天地。他說,“詹姆斯·佐斯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家”。“赫克貝利芬”是一本很好的書。

你讀了“斯坦荷爾”和“弗勞伯特”這兩本書嗎?始終顯出一種深沉莫測的神色。但他仍然十分認真地看著我。

厄內斯特問卡拉罕是否也寫小說。這位年青人回答說“也寫一點”。他還答應拿一篇給海明威看。過了幾天,他們在樓梯上碰見,海明威大聲地埋怨說,“你怎麼還不拿文章給我看?”卡拉罕隻好搪塞一下,說,“我這些天都很忙。”“呃,”他突然身子一緊說,“我隻想看看你是不是也是個冒牌貨。”

在一九二○年,《明星報》社的辦公室對厄內斯特來說是既重要又親切,可現在他感到有些厭煩了。他用打字機打了一篇文章,對他身邊的同事一一作分折。文章內容如下:這樣他們談開了,越談越起勁。從過去的曆史談到現在……其他的人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勃比裏得是個學者,討了一個裝腔作勢的女人做老婆……格雷格·克拉克是退伍的陸軍少校,也是個表現很出色的士兵。他們兩人對於自己談論的事都是一竅不通的……他們又不需要工作……畢爾韋金偷偷摸摸溜進來打字……裏得和克拉克坐在旁邊談天。聊天是不要本錢的……他們喜歡給別人取綽號……而所取的名字都是陳腐不堪的。沒有一個名字聽起來清新順耳,都是一成不變,呆板沒有生氣……我感到十分高興和自豪,因為我有一件從安哥拉得來的神物。它樣子既好看又給我帶來極大的快樂。它比裏格的繪畫要珍貴得多。他們兩人誰都不願意看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