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殺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第十七集 得失有命
“我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沒有報應這回事;但我隻知道: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如果沒有,就讓我們來執行吧。”
第一章 初心的粗心
“得幸失命,不外如是。”既然如此,何不把世上一切、心頭所有,都放輕鬆些呢?
他常有這種想法。
他是追命。
他原名崔略商。
別看他的名字那麼雅,以為他出生於書香世家,其實,他出生在一個叫“味螺”的小山城,他爸爸是個打漁的,他媽媽是個賣魚的,他出世後三年內,他們都不得空替他取名字。
他這麼個雅號是來自他的傷。
內傷。
他未出世就已經患了內傷。
因為他那個打漁的爸爸太過好酒,打回來的魚,都不夠他喝酒的錢。也許他一生在水裏撈活的過活吧,所以他不但一輩子都受水的氣,天晴時出海常打不著魚,天雨時不能出海打魚,起風時出海給桅杆砸著了頭卻還是沒有魚,而且還得把辛苦賺來的全拿來買水酒喝。
連他老婆都隻好賣別家網回來的魚。
可是不管有魚沒魚,他都是硬要喝酒。
他的帳越賒越多,有人便找他算賬,問他是不是欠揍;他幹脆把自己灌得大醉,任由別人來打,反正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你打你的事,我醉我的酒。
崔媽媽開始不理,後來實在看不過眼了,出手阻攔對方正要對一個醉漢痛下毒手。
但來討債的那一方也決非好惹之輩。
他們是“七幫八會九連盟”中的“更衣幫”好手,為首的“七層虎”朱麥,“七苦神拳”可是熬遍了傷、病、妒、離、失、懼、悲七種苦楚才習有大成的。他打人一向六親不認,包括不分男女;至於殺人也不分老幼親疏,隻要有錢便可。
沒料崔大媽卻是輕功好手,跟朱麥同派同來的六人,全沾不上崔大媽的邊兒,卻給崔大媽扭閃騰挪、身移影幌之間放倒了。
原來崔大媽當然不姓崔,而是姓梁,正是當年五胡亂華之後,在東北撐起半壁的“山東響馬、山西太平”的“太平門梁家”的旁枝後裔“煙水寒”梁初心。
──隻不過,脫離“太平門”梁氏一族久矣的梁初心,為生活計,天天風吹日曬、賣魚殺魚凡二十年,什麼“煙水寒”都變成了又老又凶又皮皺的“煙火灶”了。
“太平門”梁家的人,向以輕功見長,那七個人給梁初心放倒了六個,但梁初心一時粗心,加上她即將臨盆,足下一絆,便給朱麥兜腹打了一記“七苦拳”。
中拳之後的崔大媽,踣地不起。
朱麥見崔大媽使的是“太平門”的輕功,也不為甚己,扶傷撓跛的號稱“揚長而去”。
然而崔大媽卻受了內傷,差點流產。
三天後孩子出世,一出世即有了內傷。
崔老爸原有六個孩子,四子二女,懶得為這七子取名字,平時就叫他做:“喂,那個內傷的。”直至他兩歲半後才從一次嘔血裏得知他一早已受了內傷,這才開始著急請大夫為他治病。
因此,日後,他長大了,懂事以後,當然仍然姓崔,但叫“內傷”,倒是醫他的人覺得未免難聽,於是以“商略黃昏雨”詞句為靈感,改名為“崔略商”。
誰都以為這個時常咯血、身體羸弱、不到三個月就一臉蒼桑並開始生皺紋的孩子,多半是養不大的了。
可是他不但能活下來,並且還使很多無辜善良的人都能活下來。
他還活得很有名。
有人調侃他出身寒微,他母親粗心大意,一至於斯,竟要過了兩歲半才知道他得到內傷。當然,這世上,有的人像是叼了支金鑰匙出世的,有的人像寄在金鑾殿上出生的,有的人一出娘胎就騎龍背虎腰,比起來,追命的“家世”真是一無可取、一無所有,一切都要從頭做起、白手憑空。
可是追命卻不是那麼想。
“我老爸遺傳給我喝酒的絕活,千杯不醉,愈飲愈醒,這等本事不是阿豬阿牛阿狗阿貓能有的;”追命追述起來,不但自得其樂,還感恩莫名,“我娘卻遺傳給我對輕功的天份;跑得快,好追債,所以我第一份職業便是追債的。”
他第一份“職業”果真是“討債的”。
可是也做不長。
因為他心腸好。
太好。
他原替“蒼屏派”追債,好不容易才給他追著的債主,結果,發現欠債的人又老、又病、又餓、而且人又好又老實,所以他把自己腰囊裏的錢全部都“奉送”給對方了,而且還“護送”這半瞽老人“逃債”,一路護送到黑龍江。
──這使得他給“蒼屏派”追債,還下了十三金牌令,要“追”他的“命”。
那時候還是人追他的命。
而不是他追別人的命。
人總有不得誌的時候。
名揚天下的人,也有他未成名的歲月。
──成功的意義往往就是經曆過很多失敗。
──成名的代價就是許多埋首奮鬥的日子。
可是,這對追命而言,是特別的艱辛。
因為他很不幸。
幸運一直沒有選中他,但他少年時偏偏與不幸特別有緣。
第二章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而已。”
不幸就是幸運不再招手。
對追命而言“幸運”這兩個字,在他少年的時候一直都是“緣慳一見”,以致他日後每一次終於能夠“有幸”時,他幾乎都要說一聲“久違”了。
其實幾乎是根本“素未謀麵”,何來久違?一個人一直都是不幸的,萬一幸運起來,還真的不敢相信那是幸運,或者,那遇上幸運的竟會是自己呢!
追命的不幸,相當離譜,十分煽情。
三歲(也就是他父親“終於”發現他的孩子一直都患了內傷)那年,他父親在一次大醉後便把酒杯都吞到肚子裏去,哽死了。
也許他一出世就懷著世間七種“苦楚”之故吧?上天也要他一再品嚐人世間種種苦的回應:五歲那年,他母親在街市殺一條魚的時候,手指頭給魚咬了一口,她沒理會,兩日後便毒發身歿。
一下子,追命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所以他眼色很蒼桑。
神情更落拓。
──這在一個稚童身上是難以得見的。
因而追命認為自己一早就“老”過去了,所以,“我再也不會老了”;他在日後曾對他師兄弟很自豪的說,“有些人,一上來就樣子風霜不年輕,但到了人人都風霜老的時候,他仍是那個樣子,所以反而是他不老,輪也該輪到他最年輕了。”
他自得其樂也得意洋洋的下結論:“所以,我最耐得住老,我最年輕。”
崔大媽梁初心死的時候,追命才五歲,按照道理,隻怕連求生都有問題;但卻因為當時崔老爹已得知這孩子身患“奇疾”,便把他送去了自己的一位好友求醫。
說起這位“好友”,卻不是誰,而是“老字號”溫家中“活字號”的“三缸公子”溫約紅!
溫約紅一向喜歡救人。
他也喜歡幫助人。
“崔內傷”之所以會變成“崔略商”,就是這位滿肚文墨的溫公子教他會寫自己的名字,當然也順次教他讀聖賢書。
他一見崔“內傷”,就投了緣,這也許是追命平生第一個“幸運”,但也是另一種“不幸”。
因為溫約紅的確善於“醫人”,但精研的是“解毒”,他用“解毒”的心法和手法來治追命的內傷,的確大費周章;不過,憑著他過人的解毒之法,居然也妙手回春,花了四年時間,把追命的內傷用“以毒攻毒”的方法給治好了。
不過,由於各種古古怪怪、奇珍異草煎成熬成的解毒藥物,全灌進小小追命的肚子裏,是以,他的胃也起了一種奇怪作用。
──跟他這位“救命恩人”溫約紅一樣的“嗜好”。
那就是:
喝酒!
無酒不歡!
也許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之故,也許是追命所服下的大量解毒藥物非要以酒來克製之故,也許是溫約紅自己好酒所以故意使追命也染上酒癮之故,或許是追命的老爸遺傳之故……總之不管什麼原故,這一輩子,酒就跟定了追命。
追命的命和酒就結而為一,分不開了。
──所以他飯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
久不喝酒,胃就會難受。
那也是好事,溫約紅正好有個小酒伴,師徒兩人時常互斟對飲。
長期服食這些藥物的另一種特別情況是:追命一天一天的長大,不知怎的,下身特別輕,上身卻不大著力,所以他練腿功總容易上手,習拳掌卻要大費勁兒。
直到後來,“老字號”的主掌人把“三缸公子”溫約紅調回”老字號”分舵,溫約紅知道此行有險,當然不允追命跟隨,於是師徒二人,就此分了手,而且一別便成永訣。
盡管是這樣,除了能豪飲和腿靈光之外,溫約紅還是有一種“特性”影響了追命。
──那就是多情!
溫約紅是個成熟情多的人!
他用情真,深,但卻不大專!
──這種人擺明了當會常常戀愛,而且也時時失戀的好樣板!
溫約紅一向不拘俗禮,跟追命把酒談心,也不管對方尚未成人,照樣說他那些豔遇、邂逅、傾慕史,早熟的追命,開始聽得津津有味,但聽多了,說多了,對方知道自己說的是陳腔,他也知道自己聽的是濫調──但無論怎麼說,陳腔和濫調,有時也確實好聽,百聽不厭,而且為了使多情的人不寂寞,追命也絕對願意靜聆細聽下去。
可是幾年來都聽了下來,對他來說,耳濡目染,影響非凡。
──這性情可比嗜飲還“害死”追命了。
追命十一歲就開始他的“戀愛”。
他拜別師父,回到味螺小城,想找回他那一早就不知所蹤的四位兄長兩位姊姊,但哥哥姊姊沒找到,卻一眼就望到一個在村口打水的女子。
她長發有點亂,眼色也有點亂,可是就美在那一點亂;她流露的溫柔得不可思議,但所蘊含絕大的吸力足以把他隻知道有她而忘了自己;她頰上有兩朵酒渦,深深深深的,像那一口井,井裏的影,影裏的他自己。
他看到她之後,幾乎是呻吟了一聲。這就開始了他第一次的追蹤。
他跟蹤那汲水的女子,原來是“味螺鎮”雷鎮長的婢女。
──他整個小痞子的樣子,根本不能接近她。
可是,見了她之後,他再也分不清別的女子是女子了。他隻知道自己是個男子。
他對她念念不忘,價日守在鎮長大宅後,等她出來買菜、汲水、陪小姐和夫人上街子。
最令他蒙羞的一次,是家丁、護院們以為他要騷擾轎子裏的人,所以狠狠的出手把他揍了一頓。
還是那小姐在轎裏看他傻不楞登的樣兒,噗嗤一笑,這才叫家丁停了手,放了他。
但他還是不死心。
他要娶那女子!
從此,他所作所為,莫不是為了進入鎮長家,接近這位叫“小透”的女子。
譬如他賭博,就是為了贏一點錢,來買好一些的衣服,穿在身上,來吸引她的注意。最好能贏多一點的錢,來早日為她贖身,請媒婆說親去。
例如他上午上山打獵,下午砍柴,晚上替人推磨子,比一頭牛加一匹馬加一隻狗都勤奮多了,為的是多攢幾個錢,希望日後能有足夠的錢來明媒正娶。他做得像一頭驢的模樣。
又如他常常出沒在鎮長雷門的家附近,千方百計接近雷家二子雷動,為的是要掙在雷府當長丁、夥計、小廝,吃虧一點、多幹些活兒也決不在乎。
──三年來,他所作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了小透,要多見小透一眼,看小透一麵。
結果,他真的擠入雷家當雜役了。
雷家十分薄待他,任意使喚,當他連狗都不如;他都忍下來,為了還可以見到小透。小透當然都不知道這些。
有時候,一天能見小透幾次;有時候,三五天見不著一麵。追命和小透在雷家各有隸屬,平常根本不可能湊在一道。
追命就是愛著她。
她那麼笑靨如花。
追命就愛看她。
她笑得像化開的蜜。
追命愛看她。
她的笑比酒還帶醉意。
追命愛她。
有次追命居然有機會和她說話。那天雷家在翻修羊棚,長工們在棚上棚下呼啦呼嗬的吆喊,有人在廚房前打鐵,叮當的響;天色已近暮了,偏有雄雞在炊煙遠處,有一聲沒有一聲鬆垮垮的啼叫著。而上房雷家的少奶奶,在拉嗓子唱著清腔調兒,聽說她原本就是戲子出身。
小透端蓬子茶給二少爺雷動。見著他,這回說了幾句話。
“你很會喝酒是不?”
她是個玲瓏剔透的女子,心竅兒像她名字一般的透。她知道這傻乎乎的長腿小子常愣頭愣腦的張望她。她知道他,他跟那些家丁長工是不一樣的。
“啊。”
“不要多喝,錢要留起來。”
“哦。”
“在外麵多攥些子兒,這裏工夫多,沒賺頭。”
“噢。”
“你上次不是在嬸子小巷挨揍了嗎?為什麼要進來這兒幹活呢?不像我,我命苦,娘把我賣進來,沒辦法……”
“呃?”
“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我……我……”“我”了老半天之後,十三歲的追命終於掙紅了臉,比盤古初開破天荒還艱辛的說:“我姓崔──”
話未說完,上房已在叫:“小透,你躲懶哩!茶都冷了,還不快送上去,二少爺候著呢!你盡嗑嗒什麼?”
小透匆匆而去,臨行還向她嫣然一笑。
他腦袋裏轟然一聲,炸開每顆都比輕功還疾的星星。
他那次千望萬盼的“接近”就此結束,他們的談話僅止於他的“啊”、“哦”、“噢”、“呃”。
十天後,雷家傳出喜訊。
──雷家二少爺雷動納小透為妾。
未娶妻,先娶妾。
──小透是婢女,當然入不得正房。
追命在喝了酒之後,幾乎忍不住要拚命去“救”小透出來。
不過,小透似乎很幸福。
──一個小丫鬟能嫁給二少爺,就算是當妾侍,那仿佛便是件幾生修來、一步登天的事。
(憑什麼,別人不嫁二少爺,要嫁給自己這個小痞三?)
追命痛苦地喝酒。
傷心的醉。
從此以後,他聽到打鐵聲、搭棚吆喝,尤其是暮晚時的雞啼,他就會傷感起來。
聽到那咿咿胡胡的唱腔,像北地裏亂著的風,追命也會想起他第一個“追”的女子:
她的笑靨
她的眼
她的臉
直至多年之後,追命偶然省悟:他媽媽是給人毒死的。
他又開始“追”了:
他“追”查案件。
──殺他父母的疑案!
不過,對於小透和他在雷家的這一段情愫,還未了結;七年之後,追命又回到小鎮,得悉雷家二少爺已近娶了七個妾侍,而小透聽說是因為受盡淩虐,因而懸梁自盡。
他那時候,已當成了霹靂縣的捕快,正要著手調查“味螺鎮”雷家的一宗案子。
他常去小透墳上拜祭。事實上,小透那孤伶的墓坯前,也隻有他常來佇立。
他常默立良久,並在墓邊的小樹上,刻下了幾個字: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如此──”
下麵沒再鐫刻下去,不知是為了什麼?也許是因為心煩,也許是因為已經酒醉,也許是太傷心,鏤刻不下去了。
大家都以為下麵該是“而已”兩個字吧。
第三章 秋天的粗話
每個人的過去都總會有一些經典。
對追命而言,過去的事,都是“追”字:追憶、追求、追蹤、追殺、追捕、追悔……
常聽到年輕人口口聲聲說無悔,追命都隻一曬置之。一個不思精進、不反觀內省、不承認錯失的人,當然以“無悔”為榮了。每個人的一生裏,都總有些可悔該悔的;有些小悔,總是表示自己繼續成長……
成長是好的,但成熟時則就快要爛掉了。
──對追命而言,乍聽小透嫁人的噩耗後,他整顆心都快要爛掉了。
他離開了傷心地。
他去流浪。
經過一山又一山,一鄉又一鄉;他沒有了鬥誌,一如他相貌般的落拓著、落魄著,而且仍不忘喝他的酒,也照樣的打抱他所不平的事。
他那時候,武功並不算太好,隻在服侍雷家兩位少爺跟隨“旱天雷”雷重學武的時候,他才偷學了一點功夫。
他悟性高,雖是偷師,但也學得比雷家少爺好。
他也騰出點時間,在夫子雷輕教兩位少爺念書的時候,他也識了不少字,讀了不少書。
他勤奮,所以比雷家兩位少爺加起來都學得更多。
他天性好打不平,所以縱在流浪飄泊之際,遇不平事,總要插上一手。
溫約紅曾經告訴過他:“做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就是要做頂天立地的事。我不是。我懶,好玩,就愛喝兩杯。所以我隻做一個隻求心安的人。如何心安?便是理得。無理不公的事,我就去評評理、說句公道話,必要時,仗三尺劍,管不平事;人,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
他記住了。
不過他的實力不甚足夠。
──為人打抱不平,常鬧得給人打,給人揍,還差些兒沒給官差“敉平”了。
幸好他的輕功上有天份。
他打不過人時,跑得總算還快。
他反正無父無母,無依無靠,也不大學好,偶然也偷(他偷的不是錢,不是女人,也不是東西),他偷的是酒或是吃的,所以在他少年時期,常給人追趕/打/捕/緝。
那時候,他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當上追緝凶徒要犯的捕頭──而且還是名動天下的神捕!
那時候,他很能跑,主要是因為:“逃”!
──而不是“追”。
直到有一天,他偷喝了人家辦喜事的酒,給六、七個夥計“追”出來打他。
他不敢還手。
──因為他知道是自己錯了。
他隻敢跑。
──逃掉再說。
偏是這家。“飽食山莊”的家丁,都很有兩下子,他雖然能跑,但一下子還真是甩不掉。
這一下,他可真的跑出功力、跑出耐力、跑出天份來了。
好不容易,仗著機伶的身段,終於擺脫了那些家丁,轉過冷巷,卻一頭撞在一人身上。
那人很和氣。
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向不受約製無有規範的追命,在那一刻間卻感到很不自在、無由的害怕起來。
“你為什麼要跑?”
“關你什麼事!”
追命一閃身,又逃。
他跑得很快很快,老半天才扶在一棵白楊樹旁喘氣,忽聽後麵有人問:
“你跑得不慢呀。”
追命一回頭,見又是那人,魂飛魄散,連忙又拚命的跑。
這回逃了很久很久,終於逃到一座路邊小驛站旁,正要打水飲幾口,忽聽吹耳朵似的緊貼身後有人說:
“你不要一口氣的喝,這樣會傷內氣的。”
追命猛回頭,隻見又是那人!
他二話不說,拚盡了力猛跑,這回他什麼自創的身法都用盡,打滾帶爬的跑了不知許久,連偷到的酒壺都摔破了,跑到一座路邊小廟旁,才喘一口氣,就聽頭背有人嗬著氣說:
“別跑了好嗎?咱們好好聊聊吧。”
追命忍不住,他吼道:
“你別冤鬼般的死纏著我!你再跟著我,我殺你!我殺你十七八截!”
那人笑著捫須,咋舌地道:“哦?有這樣厲害!”
追命不顧一切,飛過去拳打腳踢。
那人沒有避──但都一一避開了。
追命拔出了牛耳尖刀。
“你走不走!?”
那人笑著搖頭,笑聲裏帶點喟息,好像很為他可惜的樣子。
追命不管了。
他一刀就紮下去──
──紮不下去。
(不行,我不能殺人!)
那人和氣的問他:“為什麼不刺下來?”
追命耷了耳朵,皺了眉頭,丟了刀子,隻鼓著氣道:“你抓我回去吧。”
那人笑道:“偷東西是不好的。”
“可是我窮。老先生,你沒窮過,你不知道。”